“能对天下大势、王朝兴替,有如此……如此新奇且独到之洞察。”



“先生大才,屈就于西域一隅,实乃埋没。”



马昭面对刘理的赞誉和行礼,却并未流露出丝毫得意。



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,轻轻地、带着几分嘲弄地笑了起来。



他摆了摆手,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:



“殿下,您错了。”



“您大错特错。”



刘理一怔:



“孤……错了?”



“不错。”



马昭肯定地点点头,目光掠过桌上那本他时常携带、边角已被摩挲得发亮的李翊著作。



“方才在下所阐述的这些所谓‘见识’,并非出自我马昭之口,更非我之创见。”



“不是先生的?那是……”



“它们,全部来源于您的姨父,前任内阁首相李翊。”



马昭一字一顿地说道,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复杂情感。



似敬佩,似痛恨,更似一种洞悉秘密后的冰冷。



“我能领悟到这一点,全赖于这些年。”



“日夜不停地研读、揣摩李相所著之全部书籍。”



“字里行间,反复咀嚼。”



“方窥得其中蕴含的、超越这个时代的智慧与……冷酷。”



马昭适才提到许多新奇的词汇,也都是从李翊的书中学到的。



刘理彻底愣住了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:



“我姨父?他的书……”



“孤亦曾拜读,多是经世致用之法、兵法谋略之要、修身养性之理。”



“虽博大精深,却……却从未明言先生方才所述之……之……”



“之暴力换血之说?之王朝周期律?”



马昭接口道,嘴角噙着一丝冷笑。



“他自然不会明言。”



“此等惊世骇俗、动摇国本之论,他岂会白纸黑字落下人口实?”



“然而,其书中所透露的根本思想。”



“其对人性、对权力、对组织兴衰的深刻洞察。”



“其逻辑推演的必然结论,便是如此!”



“只因殿下,以及天下绝大多数读他书的人。”



“都未曾,或者说,不敢像在下这般,摒弃一切好恶与立场。”



“彻底沉入他的思维之海,尝试真正去‘理解’他。”



“甚至……去‘成为’他!”



李翊的书籍内容,与本时代书籍看似相差不远。



但其书中透露出的思想却是大历史观。



如果常人尝试固有思想去读,那确实徒劳无益。



只有像马昭这样,真的抛下一切,完全站在李翊视角去理解他。



才能真正领悟到李翊书作中的思想,知识。



马昭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力量:



“殿下,像李相这样千古未有的天下奇才。”



“其思其想,早已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局限。”



“我们若仍以固有的忠奸、善恶、仁暴之观念去框定他、理解他。”



“无异于以管窥天,以蠡测海。”



“唯有跳出窠臼,站在他的高度。”



“用他的视角去审视这世间运行之理,方能领悟其智慧之万一。”



“当我尝试这样做时,我便明白了。”



“他对于这个他亲手参与缔造的帝国,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。”



“也……都冷酷。”



凉棚内再次陷入沉默。



刘理低头看着陶碗中殷红的酒液,仿佛看到了未来可能流淌的鲜血。



他的心很乱。



马昭的话颠覆了他太多的认知。



尤其是将这番“暴论”的源头指向他素来敬爱的姨父,更让他感到一种荒谬和不安。



他忽然想起一事,抬起头,眼中带着最后的困惑与求证之意:



“那……依先生之见,既然王朝逃不过这循环。”



“姨父他……当年在父皇临终之前,曾立下誓言,要延续汉室四百年国祚。”



“他……他将如何做到?”



“若无……若无你所说的‘暴力清洗’,仅凭和平发展。”



“真能避免矛盾积累,实现四百年之诺吗?”



“先生方才所言,可是认为和平发展无法化解矛盾。”



马昭闻言,眉头也微微皱起。



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真正意义上的困惑。



他沉吟片刻,缓缓摇头:



“此事……正是在下至今仍在苦苦思索之处。”



“按常理,按李相自身理论推演。”



“若无剧烈动荡清洗旧势力,仅靠制度微调、道德教化。”



“那社会矛盾必然不断累积,土地兼并、阶层固化终将愈演愈烈。”



“爆发……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。”



“此乃天道,非人力可轻易扭转。”



“李相智深如海,他既然敢许下四百年之诺,心中定然有成算。”



“亦或……有我等无法想象的奇策妙法。”



“只是……这计划究竟为何。”



“他如何能在避免大动荡的前提下,完成权力的平稳过渡与社会的自我更新。”



“在下……确实尚未参透。”



说完这番坦诚自身局限的话,



马昭忽然将目光彻底转向刘理,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郑重。



身体也微微前倾,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



“但是,殿下,在下参不透,无关紧要。”



“重要的是,您有没有想过……”


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问道:



“由您,来做这帝国未来的‘延续’之人,甚至……”



“是那避免大动荡,或以最小代价完成‘换血’的执行之人?”



“我?”



刘理浑身一震,几乎要从席上弹起。



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马昭,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。



“不错,正是殿下您!”



马昭语气肯定,目光灼灼。



“殿下之能力,之威望,之血统,大家有目共睹。”



“即便在京城洛阳,您亦是有口皆碑的贤王。”



“若将来,国家当真出现如在下所预言的困局,或出现其他重大变故。”



“陛下……嗯,或后世之君若无力应对。”



“您,愿不愿意挺身而出,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之将倾?”



“为了这刘氏江山,为了这天下百姓?”



刘理的心跳骤然加速,血液奔涌上头,脸上泛起一阵潮红。



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,声音带着一丝艰难:



“国家有难,孤身为刘氏子孙,自然义不容辞,在所不惜!”



“然……然则如今之形势。”



“以姨父对京城之掌控,对皇兄之辅佐,铁桶一般。”



“孤远在西域,形同放逐。”



“只怕……只怕终此一生,亦无机会再踏足洛阳朝堂了。”



“况且,皇兄他……早已坐稳帝位,天下归心。”



他的语气中,带着深深的无力与认命。



马昭的脸上,却露出了今日以来最深沉,也最富耐性的笑容。



那笑容里,充满了隐忍与等待的智慧。



“殿下,现在需要的,并非急切的动作。”



“而是一个字——‘忍’!”



“‘忍’?”



刘理喃喃道。



“不错,忍!”



马昭重重强调。



“心字头上一把刀!其过程,煎熬无比。”



“如同卧于薪柴之上,口尝苦胆之味。”



“如履薄冰,如临深渊。”



“需要收敛锋芒,蛰伏爪牙,静待时机。”



“然,其效果,却往往最为持久,最具威力。”



“请您相信,那一天,终究会到来的。”



“机会,总是留给最能忍耐的人。”



刘理凝视着马昭那双深不见底、仿佛能洞悉未来的眼睛,忍不住追问:



“先生为何……为何如此自信?”



“如此肯定会有‘那一天’?莫非先生能未卜先知?”



马昭缓缓摇头,笑容变得高深莫测。



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东方,那是洛阳的方向。



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,落在了那座繁华帝都深处某个身影之上。



“非是在下自信,更非能未卜先知。”



“而是在下……太了解李翊了。”



“太相信他的理论,也太相信这世间运行的规律了。”



他收回目光,看着刘理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



“我相信李相书中所揭示的道理。”



“这个国家,如今看似在蓬勃发展的巅峰,鲜花着锦,烈火烹油。”



“然,随着时间推移,贫富差距必然拉大,土地兼并必然加剧。”



“新兴的贵族与固化的阶层必然不断产生。”



“社会矛盾不会消失,只会在繁荣的表象下不断积累、发酵。”



“任何王朝,都无法真正避免这一点。”



“这是我从李翊思想深处领悟到的、他或许不愿明言。”



“却无法否认的‘天道’!”



“殿下,您就耐心地看着,耐心地等着吧。”



“等待着矛盾显现,等待着时运变迁。”



说完,马昭不再言语。



也顺着自己先前的目光,再次遥遥望向洛阳的方向。



他脸上那扭曲的疤痕,在透过凉棚布幔缝隙的斑驳光线下,更显狰狞。



他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。



却又带着无尽期待与残忍意味的弧度,悄然弯起。



那笑容,是一个复仇者看到陷阱即将布置完成的阴冷。



是一个蛰伏者预感风云将起的兴奋。



更是一个笃信自身掌握了历史密码的人。



投向未知未来的、冰冷而自信的一瞥。



黄沙依旧漫天,驼铃声声悠远。



仿佛什么都不会改变。



但在这西域边陲的简陋凉棚之下,一些关于权力、野心与复仇的种子。



已随着这番惊世骇俗的对话,悄然埋下。



只待未来的雨露,或鲜血,来催其萌发。



……(3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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