怒吼与咒骂声汇聚成一片,眼看就要酿成大规模营啸。



“反了!都反了!”



闻讯疾驰而来的孙韶,望着眼前混乱的景象,又惊又怒。



他银甲白袍,此刻却因愤恨而面容扭曲。



新败之余,军心本就不稳。



若再纵容此等哗变,毋须汉军来攻,自家营盘便要顷刻瓦解!



“亲卫营!”



孙韶猛地抽出佩剑,寒光直指骚动的人群。



声音冰冷彻骨,不带一丝情感。



“弹压乱军!!”



“敢有抗命不遵、聚众喧哗者,格杀勿论!以儆效尤!”



“得令!”



如狼似虎的亲卫士兵早已严阵以待,闻令立刻结阵冲入乱军之中。



刀光闪处,血光迸溅!



几个冲在最前面、叫嚷得最凶的士卒瞬间被砍翻在地。



血腥的镇压瞬间震慑住了失控的人群。



骚动迅速平息,剩下的士卒惊恐地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和持刀逼来的亲卫,纷纷后退。



眼中原有的愤怒化为了恐惧与更深的怨怼。



孙韶持剑立于血泊之中,厉声道:



“再有惑乱军心、聚众闹事者,犹如此例!”



“各部将官,严束本部,再有差池,军法连坐!”



在铁血手段的高压下,营寨暂时恢复了秩序。



但那股压抑的绝望与怨恨,却如同地火,在每一个士卒心中无声燃烧。



经此一闹,孙韶也彻底清醒过来。



他望着江面上依旧零星漂来的森森白骨,恍然大悟,咬牙切齿道:



“陈元龙!好毒辣的攻心之计!”



“以区区弃骨,乱我三军!”



他即刻下令:



“传令!自即日起,严禁再打捞江北漂来之物!”



“更不许以之熬汤!!”



“违令者,斩!”



然而,堵不如疏。



禁止了这自欺欺人的“骨汤”,士卒们腹中的饥饿和身体的虚弱却是实打实的。



军医再次呈报,伤寒之症有增无减。



孙韶无计可施,只得将最后希望寄托于后方。



他亲笔书写奏章,言辞恳切甚至带了几分哀恳。



详细陈述前线将士饥寒交迫、疫病蔓延的困境。



恳请吴王孙权务必拨发一批肉食劳军,以维系军心,稳固江防。



使者怀揣奏章,星夜兼程,飞奔建业。



吴王宫中,



孙权看着案头堆积如雪花般飞来的前线告急文书,尤其是孙韶那封字字泣血的奏章。



不禁面露忧色,对身旁的吕壹叹道:



“前线将士,竟已困苦至此了吗?”



“连肉食都如此短缺……”



吕壹闻言,却微微一笑,从容道:



……“大王多虑了。”



“如今天寒地冻,四海皆然,岂独前线艰难?”



“大王治下,物阜民丰,乃有目共睹。”



“孙都督或是求功心切,言辞难免夸大些许。”



他为让孙权安心,竟当即吩咐下去:



“来人,为大王排宴!”



不久,一席极其丰盛的宴席摆上。



炙烤得金黄流油的全羊、肥嫩喷香的蒸豚、精心烹制的牛腩、各色鲜鱼禽鸟……



琳琅满目,香气扑鼻。



吕壹亲自为孙权布菜,笑道:



“大王请看,我建业城中,酒肉充盈如是。”



“大王英明神武,泽被苍生,百姓富足。”



“前线将士又岂会饿着?”



“想必是孙都督治军严苛,士卒稍觉清苦,便心生怨言罢了。”



孙权看着满桌佳肴,听着吕壹的奉承,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,点头道:



“爱卿所言……亦有道理。”



“然,将士戍边辛苦,纵无大碍,犒赏亦不可废。”



“便拨发牛羊一千头,家禽五千只。”



“送往军前,以示孤王体恤之意。”



吕壹眼中闪过一丝诡谲,立刻躬身道:



“大王仁德!臣即刻去办!”



一出宫门,吕壹便唤来心腹官员,低声吩咐:



“大王有旨,劳军之物,数目减半执行。”



“所省之资,你我……”



他比了个手势,“……皆有益处。”



那官员面露惧色:



“吕公,这……克扣军需。”



“若是大王或是孙都督怪罪下来……”



吕壹冷笑一声:



“怕什么?前线战事吃紧,路途遥远。”



“牲畜染病倒毙几头,又有何稀奇?”



“一切自有本官替你周全掩饰。”



“汝只管照办便是!”



“是……是……”



官员不敢再言。



于是,



自建业出发时,那劳军的队伍声势已然缩水。



沿途经手官吏,见吕壹心腹皆如此。



更是胆大妄为,层层盘剥克扣。



待到这支“犒军”队伍历经“千辛万苦”抵达长江前线大营时。



只剩下瘦弱的牛羊三百余头,蔫头耷脑的家禽一千来只。



孙韶闻讯,亲自出迎。



看到那稀稀拉拉、可怜巴巴的牲畜家禽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

他强压怒火,询问押运官:



“此……便是大王所赐全部?”



押运官早已得了吕壹吩咐,一脸苦相道:



“都督明鉴!本不止此数。”



“奈何天寒路远,沿途病毙甚多,下官等已是竭力保全了……”



孙韶默然,他虽觉蹊跷,却万想不到建业城中竟腐败至斯。



只道是路途艰难所致,或是国库确实空虚。



然而,这点东西对于庞大的吴军而言,无异于杯水车薪。



更令他心寒的是,物资尚未分发,军中各级将官——



许多是宗室或大族子弟——已闻风而来。



或以军务辛劳,或以身份尊贵为由。



每人至少要分走一只家禽或相当份额的肉食。



真正能落到底层士卒口中的,已是寥寥无几。



望着营中士卒们依旧渴望却又逐渐麻木的眼神,看着那点可怜的犒赏被迅速瓜分殆尽。



孙韶只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,远比江南的冬天更加冰冷。



他独自走上点将台,望着灰蒙蒙的江北。



仰天长叹,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迷茫。



“吾欲知之……吴王心中……”



“可知此战于其王座,究竟意味几何?”



“我等将士于此江畔捱冻受饥,浴血搏命……”



“究竟……所为何而战?”



寒风呼啸,卷走他的叹息,无人应答。唯



有长江水,无语东流。



默然见证着这江东基业,从内部的根茎处,开始缓缓腐烂。



此时的江南吴军大营,愁云惨淡,士气低迷已至冰点。



那区区三百头牛羊、千只家禽,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。



非但未能缓解饥荒,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怨愤与绝望。



军医每日呈报的伤寒病例有增无减,士卒面有菜色。



巡逻时脚步虚浮,眼中再无锐气,只有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。



帅帐之内,气氛比帐外寒冬更加凝固。



孙韶面色铁青,来回踱步,最终猛地停下。



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:



“不能再等了!!”



“若再无肉食滋补军士,莫说来年春战。”



“便是这个冬天,我军亦将不战自溃!”



老将朱然闻言,眉头紧锁,出列沉声道:



“都督!三思啊!”



“军中缺粮,固然危急,然岂能再行劫掠百姓之事?”



“此前强行征丁,已使民间怨声载道,田园荒芜。”



“若再夺其过冬之粮、赖以生存之牲畜。”



“无异于杀鸡取卵,必致民变蜂起!”



“届时内外交困,大势去矣!”



丁奉亦虬髯戟张,厉声附和:



“朱将军所言极是!”



“我等身为国家大将,当保境安民。”



“岂可反效盗匪之行,自毁根基?”



“此事万万不可行!!”



孙韶猛地转身,双眼布满血丝,死死盯着二将,声音陡然提高:



“保境安民?根基?”



“若军队没了,还谈何保境?”



“若士卒哗变,这江南之地,顷刻便为陈登所有!”



“届时,你我皆为阶下之囚,百姓亦沦为齐军奴仆!”



“朱将军!丁将军!”



“你们告诉我,是眼睁睁看着军队即刻溃散严重。”



“还是冒险激起民变、或许尚能拖延一时严重?”



他逼近一步,语气冰冷如刀:



“百姓造反,尚可调兵镇压!”



“军队若是哗变,你我用什么去平叛?”



“用这空空如也的双手吗?!”



“如今之势,已是刀架脖颈!”



“二者皆反,吾等只能择其一而保之!”



“是保眼前这十五万大军,还是保那些或许会反、或许不会反的百姓?”



“这个选择,难道还不够清楚吗?!”



朱然与丁奉被孙韶这番近乎疯狂的言论噎得哑口无言。



他们深知此乃饮鸩止渴,然孙韶所言却又字字戳心。



将军队溃散的可怕后果血淋淋地摆在他们面前。



二人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与悲凉。



最终化作一声长叹,默然垂首,不再强谏。



孙韶见二人默认,眼中闪过一丝狠戾,即刻下令:



“传令!各营抽调精壮,组成征粮队!”



“分赴沿岸各县、各乡、各村!”



“征收军粮!”



“凡牛羊猪犬、鸡鸭鹅畜、粮秣果蔬,只要是能入口之物,尽数征收!”



“胆敢藏匿抗命者,以军法论处!”



此令一下,如同放出笼的饿虎。



早已饥肠辘辘的吴军士卒,闻听可以“征收”食物,哪还顾得上什么军纪王法?



一支支如狼似虎的征粮队扑向江南的村镇。



一时间,吴地哀鸿遍野。



百姓们哭喊着,跪地哀求:



“军爷!行行好!”



“这是俺家最后过冬的粮种啊!”



“求求你们!留下这头牛吧!”



“没了它,明年怎么耕地啊!”



“狗!军爷连看门的狗都不放过吗?”



然而,哀求换来的只是粗暴的推搡和冰冷的呵斥。



饿急了的军士眼中只有食物,他们冲入百姓家中。



翻箱倒柜,抢走一切可以吃的东西。



鸡飞狗跳,哭声震天。



终于,



在一处村庄,当几名吴军士兵强行要拖走一户老农视若生命的唯一一头瘦猪时。



老农的儿子,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,再也无法忍受。



他双眼赤红,猛地操起墙角的锄头,指着那些士兵,嘶声怒吼:



“你们这些天杀的!到底是官兵还是强盗!”



“这猪是俺爹的命!!”



“你们抢了去,就是要俺全家的命!”



“俺跟你们拼了!!”



说着,他挥舞锄头便向一名士兵劈去!



那士兵猝不及防,下意识挥刀格挡,只听“当”的一声。



锄头被荡开,那士兵也被激怒。



反手一刀,便刺入了青年的胸膛!



鲜血瞬间染红了土地。



“儿啊!”



老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扑倒在儿子身上。



周围的村民彻底被这一幕点燃了!



长久积压的愤怒、恐惧与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!



“他们杀人啦!官兵杀人啦!”



“跟他们拼了!反正也是饿死!”



“反了!反了!”



锄头、镰刀、木棍……



凡是能拿到手的东西,都成了武器。



村民们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些吴军士兵。



带队的吴军将校见状,脸色煞白,心知此事已无法善了。



若让民变扩散,他性命难保。



把心一横,厉声下令:



“刁民抗法,袭击官军!”



“形同造反!给我杀!镇压叛乱!”



冰冷的刀枪对准了手无寸铁、或是仅有简陋农具的百姓。



惨叫声、怒骂声、哭嚎声瞬间响彻村庄上空。



铁血镇压开始了。



鲜血,再一次染红了江南的土地。



却并非洒在抵御外敌的战场上,而是流淌在吴国军队与自己子民之间。



那原本或许尚存一丝的军民情谊,



在此刻,被彻底斩断,化作了刻骨的仇恨。



正是:



君不见,青海头,古来白骨无人收。



新鬼烦冤旧鬼哭,天阴雨湿声啾啾!(3/3)

章节目录

三国:昭烈谋主,三兴炎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,零点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落花时节不见君的小说进行宣传。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落花时节不见君并收藏三国:昭烈谋主,三兴炎汉最新章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