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他策马近前,看清那支庞大队伍前打的汉家旗帜,以及为首那位虽风尘仆仆却官威俨然的中年官员时。



心中巨石落地,狂喜瞬间涌上心头!



他冲至近前,滚鞍下马,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:



“可是……可是朝廷犒军使者?”



甄尧勒住马,看着眼前激动的军士,虽然疲惫不堪,却也不禁莞尔:



“本官乃商部侍郎甄尧,奉陛下与相爷之命。”



“押送牛羊至此,犒劳三军。”



那斥候闻言,竟欢喜得抓耳挠腮,脱口而出:



“哎呀!真是朝廷的!”



“将军!我等盼这些肉食,真是望眼欲穿矣!”



甄尧闻言,故意板起脸调侃道:



“哦?如此说来,倒是本官来得迟了,让弟兄们久等了?”



斥候这才意识到失言,连忙赔罪:



“不敢不敢!小人失言!将军恕罪!”



“实在是……实在是弟兄们苦寒已久。”



“乍见惊喜,语无伦次了!将军一路辛苦!辛苦!!”



甄尧哈哈一笑:



“无妨!与本官说笑,何必拘礼?”



“速去通报陈征南吧!”



“是!是!”



斥候翻身上马,如箭般射回大营报信。



不久,营门大开。



以陈登为首,张郃、臧霸、高顺等一众高级将领全都亲自出迎。



陈登快步上前,对着甄尧拱手笑道:



“甄侍郎!千里劳军,雪中送炭,辛苦了!”



“登,代江北全军将士,谢过侍郎!”



甄尧连忙下马还礼:



“陈征南言重了!”



“尧奉王命而行,分内之事,何足言谢?”



“倒是都督与诸位将军,戍边御敌,餐风露宿。”



“那才是真正的辛苦!”



陈登闻言大笑,执起甄尧之手,拉他入内。



“……侍郎不必过谦!”



“牛羊入营,三军雀跃,此乃实打实的恩德!”



“我已命人准备宴席,今日定要请侍郎与我等共谋一醉,聊表谢意!”



甄尧推辞不过,便笑道:



“既然如此,尧却之不恭了。”



当下,陈登一声令下,营中顿时热闹起来。



兵士们欢声雷动,协助驱赶牛羊入栏。



庖厨之地,更是热火朝天。



当即挑选肥壮者,烹羊宰牛,气氛如同年节。



陈登特意吩咐:



“多备馅料,今日全军,包饺子食!”



有偏将疑惑不解问:



“将军,为何不炙烤炖煮,岂不更加痛快?”



陈登笑道:



“汝等不知,饺子虽费工,然能以少量肉糜混以菜蔬。”



“包出万千个,人人皆可得食,最是省料饱腹!”



“且热汤沸煮,连汤带食。”



“冬日里食之,暖身暖胃,再好不过!”



包饺子既能吃饱,也能节省肉料。



陈登当然是选择最经济的打法。



众将皆服其思虑周详。



很快,大锅支起,水汽蒸腾。



无数兵士围坐,欢声笑语中,包出万千只形貌各异却饱含期待的饺子。



当那一个个白胖的饺子滚入沸水,再捞入粗陶大碗中,浓郁的香气弥漫整个军营。



开饭前,陈登命人敲响聚将鼓,登上一处高台。



面对底下无数期盼的目光,朗声道:



“弟兄们!我等在此江畔熬冬。”



“今日能在年关之前,吃上这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饺子。”



“全赖甄侍郎不辞辛劳,千里驱驰,为我等送来陛下天恩!”



“我等,共敬甄侍郎一碗!”



全军将士轰然应诺,举起手中汤碗。



甄尧忙出列,向四方拱手,高声道:



“陈征南、诸位将士!折煞甄尧了!”



“尧不过奉旨行事,一切皆是陛下念将士辛苦,相爷居中调度之功!”



“尧岂敢贪天之功?”



“诸位若要谢,当谢陛下天恩浩荡,谢相爷运筹帷幄!”



说着,他率先面向北方,肃然躬身。



陈登亦点头,带领全军将士,齐刷刷面向北方,轰然拜倒:



“谢陛下天恩!谢相爷!”



声震四野,忠诚之气冲霄汉。



礼毕,陈登大手一挥:



“众弟兄!不必拘礼了!开吃!”



“咱们一起吃饺子!!”



刹那间,整个军营只剩下吸溜饺子和喝汤的声响。



那热汤、那肉馅、那面皮,



对于啃了许久干粮冷饭的军士来说,无疑是世间极致的美味。



许多粗豪的汉子,吃着吃着,竟忍不住眼圈发红,甚至落下泪来。



一边抹泪一边大口吞咽,喃喃道:



“好吃……真好吃……陛下还没忘了咱们……”



所有的羊骨、牛骨也未浪费,尽数投入巨釜中熬煮。



成了乳白浓郁的骨汤。



随将士任意取用,用以暖胃驱寒。



这一顿饺子宴,



不仅填饱了肚子,更极大地温暖了军心,提振了士气。



得益于这批及时的牛羊滋补,在这个最难熬的寒冬里,汉军将士们的体质得到了极大的改善。



面颊渐显红润,身体愈发强壮。



为来年春天那场注定惨烈的渡江战役,积蓄了至关重要的力量。



全军上下,对朝廷的感戴之心,亦达到了顶点。



有人欢喜,有人愁。



就在汉军大快朵颐吃肉之时,



江南,吴军大营。



湿冷的寒气如同附骨之疽,钻入营帐的每一个缝隙,渗透进每一位士卒的骨髓。



这种江南特有的阴冷潮湿,远比北方的干冷更难熬。



营中虽尽力筹措柴炭,然杯水车薪,难以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。



士卒们蜷缩在单薄的被褥中,瑟瑟发抖,苦不堪言。



这日,一队沿江巡逻的吴军士卒,无精打采地行走在泥泞的江岸。



忽然,一名眼尖的士兵指着江面喊道:



“快看!那是什么?”



众人循声望去。



只见浑浊的江水上,漂浮着几根硕大、被啃噬得异常干净的骨头。



看形状,似是牛骨羊骨。



“是骨头!肉骨头!”



有人失声惊呼。



饥饿和寒冷瞬间压倒了理智。



几个士卒不顾江水冰冷,连滚带爬地冲入浅滩。



七手八脚地将那些漂浮的骨头捞了上来。



一个饿急了的年轻士卒,抢过一根最大的牛腿骨。



双眼放光,如同饿狼般扑上去。



拼命地吮吸、啃咬,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残存的肉沫或油渍。



然而,那骨头被处理得极其干净,光滑得如同打磨过一般。



莫说肉沫,连一点油星都无。



努力半晌,徒劳无功。



极度的失望和屈辱瞬间转化为暴怒,他猛地将骨头砸在地上,跳脚大骂:



“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!”



“吃得这般干净!”



“骨头缝里的髓油都舔净了!忒也无耻!”



闻讯赶来的队率较为清醒,察觉此事蹊跷。



不敢隐瞒,即刻将情况上报。



很快,大都督孙韶得报,心中疑窦丛生。



亲自率领一众将佐来到江边勘查。



恰在此时,江心又慢悠悠漂来一具更为完整的牛骨架。



白骨森森,在灰暗的江水映衬下,显得格外刺眼。



“捞上来!”



孙韶下令。



军士们将牛骨架拖上岸,军中老功曹仔细查验后,面色凝重,



对孙韶拱手说道:



“都督……观此骨新鲜程度,及水流方向,无疑是从北岸漂来。”



“看来……看来江北齐军,近日必是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犒军。”



“宰杀了大量的牛羊牲畜。”



此言一出,



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,瞬间在周围吴军士卒中炸开!



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吴兵,几乎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。



眼前仿佛出现了江北汉军营中篝火熊熊、肉香四溢、汉军大块吃肉、大碗喝汤的热闹景象。



对比自己营中每日的清汤寡水、冷粟饭。



强烈的反差让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火烧般灼痛起来。



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,眼中尽是羡慕与渴望。



孙韶脸色难看,却强自镇定,存着一丝侥幸问道:



“这些骨头……可能再熬煮一番否?”



“纵然无肉,有些油腥汤水,也能让弟兄们暖暖身子。”



随军的老庖厨上前,捡起一根骨头看了看。



又用手指使劲擦了擦,无奈摇头:



“回都督,您看……这骨头……刮得比老朽的脸还干净。”



“莫说油花,便是骨髓都早已吸空。”



“便是投入巨釜,熬上三天三夜。”



“也休想熬出半点滋味来……实在是……榨得一干二净了。”



恰在此时,军医官亦匆匆赶来,面带忧色:



“都督,正欲寻您禀报!”



“今岁寒冬异常,营中感染伤寒之兵卒日益增多。”



“药物短缺,若再无肉食滋补,增强体魄。”



“只怕……只怕未等来年春战,我军已十病六七,无人可用了!”



孙韶心头一紧,急问:



“如之奈何?”



军医叹道:“



别无他法,唯有补充肉食,增强抗力。”



“或可……或可渡过此劫。”



孙韶立刻转向军需官:



“营中尚存肉食几何?”



“尽数取出,优先供给病弱士卒!”



军需官面露难色,低声道:



“都督……肉食本就有限……”



“前些时日重修江防工事,已优先供给那些出苦力的弟兄了……”



“如今……如今营中库存,实在……实在无几……”



孙韶闻言,看着周围士卒那渴望又绝望的眼神,听着风中传来的压抑咳嗽声。



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。



他沉默良久,猛地一挥手,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。



“不能让我江东儿郎,连口肉汤都盼不上!”



“传令!多派小船,于江面巡逻。”



“但凡见有北岸漂来之骨,尽数打捞!”


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:



“熬!给吾狠狠地熬!”



“就算熬不出油水,也要让弟兄们知道——”



“锅里煮的是牛骨、是羊骨!”



“让他们……让他们至少有个念想!”



此令一下,吴军水寨中竟真的支起数口大锅。



日夜不停地熬煮着那些从江中捞起的、光洁如新的汉军弃骨。



锅中清水翻滚,白骨沉浮,却无一丝油星,无半点肉香。



唯有那一点自欺欺人的名头——“牛骨汤”、“羊骨汤”。



每当开饭,士卒们捧着碗中那清澈见底、寡淡无味的“骨汤”,面面相觑。



心中那份屈辱与悲凉,难以言表。



不久,江北汉军哨探便将吴军打捞骨头熬汤的窘状报知陈登。



陈登闻报,抚掌大笑:



“妙哉!孙韶小儿,竟窘迫至此!”



“也罢,吾便再助他一臂之力!”



他当即下令:



“传令各营!日后所食牛羊之骨,务必啃噬干净,骨髓吸尽。”



“再投入江中,任其南漂!”



“本督要让孙韶和他的兵,好好尝尝我大汉的‘余泽’!”



汉军将士闻此趣令,皆哄然大笑。



乐此不疲,啃骨愈发仔细。



随后将那些干干净净的骨头尽情抛入长江。



时日一长,吴军士卒岂能不知这每日“恩赐”的骨头从何而来?



真相如同毒刺,扎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


几名实在无法忍受的士卒聚在营帐角落,捧着清澈的“骨汤”。



一人终于爆发,将陶碗狠狠摔在地上,嘶声大吼:



“凭什么!!”



“凭什么汉狗就能大块吃肉!”



“咱们就只能像条野狗一样,舔他们啃剩的骨头!”



“喝这洗锅水都不如的玩意儿!”



“就是!这哪是汤?这分明是尿!”



“是汉军泼过来的尿!羞辱咱们!”



“当兵吃粮,卖命打仗,连口肉腥都见不着!这仗还打个屁!”



怨气如同干柴,瞬间被点燃。



愤怒的士卒开始砸毁熬汤的大锅,推倒营帐。



聚众喧哗,怒吼声、咒骂声此起彼伏。



一场针对粮秣不公的营啸,眼看就要爆发……



江南大营的军心,在这寒冬与屈辱的双重煎熬下,已濒临崩溃的边缘。



骚乱很快如同野火般开始蔓延。



被饥饿、寒冷和屈辱逼至极限的士卒们,砸毁了熬煮“骨汤”的大锅,推倒了营栅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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