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呈上图纸,画的是九间大殿。



前后廊庑相连,楼阁巍峨。



飞檐斗拱,极尽壮丽。



曹操览图大喜,道:



“此图甚合孤意,然如此大殿,需巨木为梁。”



“恐蜀地无此良材。”



张衡躬身道:



“离城三十里,有一深潭,名‘跃龙潭’。”



“潭畔有一祠,名‘跃龙祠’。”



“祠旁有一株千年古树,高十余丈,粗可数围,正是栋梁之材。”



曹操闻言,当即下令:



“速遣工匠伐之!”



命令一下,众工匠即刻动身。



然不久便回报说:



“此树坚硬如铁,斧锯不入。”



“砍之则铮然有声,竟不能伤其分毫!”



曹操不信,亲率数百骑前往察看。



至跃龙祠前,果见一株巨梨树,挺拔参天。



枝叶繁茂如华盖,直插云霄。



树干粗壮,纹理如龙鳞盘绕,隐隐有灵异之气。



曹操凝视良久,下令道:



“孤素来不信鬼神妖邪,速速与我伐之!”



话音未落,忽有数名乡老奔出,跪地泣谏道:



“魏王不可!”



“此树乃神木,数百年来庇佑此地,伐之必招天谴!”



曹操闻言大怒,厉声叱道:



“孤纵横天下四十余载。”



“上至天子,下至黎民,无不畏服。”



“区区一树,也敢比拟刘备,违逆孤意乎?”



言罢,拔出佩剑,亲自挥砍。



剑锋触及树干,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,铮然震耳。



更骇人的是,树皮裂处,竟渗出殷红鲜血,溅满曹操衣袍。



曹操见之大骇,忙问身边人说道:



“公等见大树流血否?”



众人面面相觑,纷纷摇头,说没看到什么血。



曹操愕然,擦了擦身上的血迹,又以手示众人:



“如此淋淋鲜血,公等视而不见?”



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再次摇了摇头。



“大王手掌完好无损,吾等实未见着鲜血。”



曹操心中更加惊疑不定,暗思,莫非鬼神与吾相通?



乃掷剑于地,翻身上马,急返宫中。



当夜二更,曹操睡卧不安。



独坐殿中,倚案假寐。



忽觉阴风骤起,烛火尽灭,殿门无风自开。



一黑影飘然而入,披发仗剑,身着皂衣,面目狰狞。



直指曹操喝道:



“吾乃梨树之神!汝妄造建始殿,心怀篡逆。”



“竟敢伐吾神木!今汝阳寿将尽,吾特来取汝性命!”



曹操大骇,急呼:



“武士何在?”



然殿外寂然无声,竟无一人应答。



皂衣人挥剑便砍,曹操仓皇闪避。



大叫一声,猛然惊醒。



只觉头痛欲裂,几欲昏厥。



自此,曹操病势沉重。



遍召名医诊治,皆束手无策。



魏王府内,烛火摇曳。



曹操卧于榻上,额上青筋暴起,面色铁青。



他一手按着太阳穴,一手紧握床榻边缘,指节发白。



“痛煞我也!”



一声怒吼,吓得侍立两侧的宫女瑟瑟发抖,手中药碗几乎端不稳。



“大王息怒。”



医官令跪在榻前,额上渗出细密汗珠。



“臣等已用尽良方,奈何此症怪异,非药石可医……”



“废物!”



曹操猛地将枕边玉如意掷出,砸在那医官肩上。



“孤养你们何用?连个头痛都治不好!”



正在此时,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。



议郎赵俨疾步入内,见殿内狼藉,先是一怔,随即行礼道:



“大王,臣有要事启奏。”



曹操勉强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:



“讲。”



赵俨深吸一口气:



“大王可知神医董奉否?”



“董奉?”



曹操眉头微皱,“可是与张机、华佗齐名的建安三神医?”



“正是。”



赵俨眼中闪过一丝希望,接着说道:



“此人原在交州行医,近日听闻其游历至益州。”



“悬壶济世,药到病除。”



“更奇者,他治病不取分文,只求痊愈者栽杏五株。”



“今夏杏熟,他便在树下建仓储杏,以杏易谷,赈济贫民。”



“百姓皆称‘杏林春暖’,其医术医德,世所罕有。”



“绝对是扁鹊,仓公在时!”



曹操听罢,眼中精光一闪,忙问道



“此人现在何处?”



“据探子报,董奉现居南昌,距此不过三日路程。”



曹操乃强忍头痛,撑起身子,道:



“好,速遣快马,星夜请来!”



“喏!”



赵俨躬身领命。



三日后,一青衣道人随侍卫入府。



此人约莫五十岁左右,面容清癯,双目炯炯有神。



背负药囊,步履轻盈如踏青云。



正是神医董奉。



“山野之人董奉,拜见魏王。”



董奉拱手行礼,声音清朗。



曹操斜倚榻上,细细打量来人:



“久闻先生大名。”



“孤这头痛之症,众医皆束手无策,不知先生可有良方?”



董奉不答,径自上前:



“请大王伸手。”



把脉片刻,董奉眉头渐锁。



又观曹操面色、舌苔,最后轻叹一声:



“大王之疾,不在腠理,不在血脉,而在心神。”



“哦?”曹操眯起眼睛,“此话怎讲?”



董奉直视曹操,目光如炬:



“大王近日可曾夜寐不安?可曾梦见什么异象?”



曹操面色微变。



原来他连日噩梦缠身,每每闭眼便见无数血面冤魂索命。



有吕伯奢一家,有徐州百姓,更有新近郪县被屠的妇孺。



这些梦境如附骨之疽,令他寝食难安。



“先生如何知晓?”曹操声音低沉。



“大王眉间黑气缠绕,印堂发暗,此乃心神受扰之兆。”



董奉直言不讳,“此非是寻常疾病。”



“实乃杀业太重,魔障缠身。”



“中了幻术,因而产生幻觉了。”



殿内霎时寂静。



众侍卫、医官皆屏息垂首,不敢抬眼。



曹操面色阴晴不定,半晌方道:



“依先生之见,此病当如何医治?”



董奉坦然说道:



“……解铃还须系铃人。”



“大王今后若能多行善事,造福百姓,自然邪祟不侵。”



“如今天下纷乱已久,黎民涂炭。”



“刘玄德三兴汉室,民心所向。”



“大王何不举蜀地之众归降朝廷?”



“如此一来,蜀地百姓与中原百姓皆可免于战祸。”



“大王亦可卸下重担,安心调养。”



“行善积德,日后必能福寿绵长。”



此言一出,满殿哗然。



赵俨面色煞白,急向董奉使眼色,却见道人神色自若,毫无惧色。



曹操猛地坐直身体,眼中寒光迸射:



“先生让孤赎罪?孤有何罪?”



董奉不退反进,声音清越如钟:



“大王当年自中牟县逃难时,屠戮吕伯奢一家九口。”



“征讨徐州,杀得鸡犬不余,泗水为之不流。”



“近日又因疑郪县百姓从贼,竟将一县无辜尽数屠戮,筑做京观。”



“此非罪过,何为罪过?”



“大胆!”



曹操拍案而起,头痛似乎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。



“孤这是为天下计,不得已而为之!”



“岂不闻,宁我负人,毋人负我?”



“尔一介草民,安敢妄议朝政!”



除李翊外,还没有第二个敢当着曹操的面阴阳怪气他的人。



李翊有势力,有靠山,曹操只能选择忍着。



可董奉算什么东西?



一介山野草民,也敢出言讥讽我?



一般人面对曹操的暴怒,大多会吓得腿软。



毕竟他的刀从来不分男女老幼。



可董奉此刻却显得很平静,只是无奈地叹息说道:



“……唉。”



“山人我虽有千般良药,能治百病,可唯独治不了业障。”



“大王若还想要活命,唯有回头是岸。”



曹操怒极反笑:



“好!好个‘神医’!”



“分明是刘备派来的奸细,欲乱我军心!来人!”



殿外甲士闻声而入。



“将此狂徒押入大牢,严加审讯!”



曹操厉声喝道。



董奉被甲士押住双臂,却神色从容,临行前回头道:



“大王,病入膏肓而不自知,虽扁鹊再世亦难救矣。”



“拖下去!!!”



曹操嘶声暴喝,额头青筋暴起。



待董奉被押走,曹操突然踉跄一步,扶住案几。



头痛如潮水般袭来,比先前更甚十倍。



他眼前一黑,恍惚间又见无数血手自地底伸出,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。



“大王!”



赵俨急忙上前搀扶。



曹操一把推开他,咬牙切齿:



“查!给孤彻查这董奉来历!”



“若他当真是刘备遣来的细作……孤要他生不如死!”



言讫,再次昏厥倒地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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