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你,晒黑成什么样了?回来才多久,真成了乡野村姑。”



“二姑,我来告诉你,阿翁来找你了。”



杜菁说着,一转头,却见方才与杜妗说话的是个小男孩,不由展颜一笑,过去拍了拍他的头。



“你怎么来了?与你说,少陵原可好玩了。”



“阿苽姐。”



李祚从小被管教得严,在旁人面前像是个小大人一般,可一到杜菁面前,那种稚气就显露出来。



杜菁性格天真活泼,这也问,那也问,像是长不大一般,可一回到孩子的世界里,她什么都玩过,自然有种大姐姐的风范。



“哎呀,阿翁来了。”



杜菁转头一看,见杜有邻来了,撒腿就跑。



李祚想要跟过去玩,可小腿才迈了两步,就停了下来,老老实实站在杜妗身边,对杜有邻行礼。



“见过杜阿翁。”



“老臣见过殿下。”



杜有邻苦着一张老脸,皱得不成样子。



这是因为心忧。



很多话,他不愿当着李祚的面说,遂喝道:“阿苽,你过来!”



“来啦!”



杜菁又跑了回来。



“你带殿下到大堂歇一歇,我有话与你二姑说。”



“好呀,我们走吧。”



很快,两个孩子就走开了。



杜有邻长叹了一声,苦口婆心地道:“为父知你有能耐,能笼络张小敬,把太子带过来,可与陛下作对这是找死啊,陛下容了你一次……”



“殿下是自己来的,他想我了。”



“荒唐!”杜有邻道:“他想来就能来吗?他才多大?大人们居心叵测,小孩子懂什么。”



杜妗有些不耐烦,道:“阿爷以为我在做什么?”



“你一天天心神不属的,还能在想什么?!”



“呵。”



杜妗竟是不作理会,轻呵了一声,转身走掉了。



若问她在想什么,她近来确实有个烦恼。



那件事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个难题,苦思冥想也没能解决。



她沿着溪边走了一段路,渐渐听到前方传来欢声笑语。



那是个踏青的营地,扎了几个帐篷,有几个女使正在溪边看风景,见她来了,纷纷转头看她,看得她十分不自在。



“杜二娘这边请,娘子正在等你。”



“好。”



杜妗淡淡应了,随着一个女使走到树荫下的一个凉亭。



凉亭里正有人在打骨牌。



“碰。”



笑靥如花的女子出了牌,抬眸见是杜妗,微微颔首。



一抬眸间的风情,使周围的山花黯然失色。



杜妗握了握袖子,那里面有张纸,是她近日苦思冥想写好的给杨玉环的道歉信。



这便是她近来最大的烦恼。



她被要求向杨玉环致歉,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……



~~



转眼就过了秋天,天气开始转凉。



正兴七年又快要结束,搬回少原陵的杜家在这一年过得十分平淡。



杜五郎很喜欢这种闲居的生活,随心所欲,不会被世俗的欲望所催促。



世人觉得权力与财富最好,可那毕竟是世人觉得。



他每日伺弄一些花草果树,也学着耕地种菜,种得不多,也就一两亩,收获些食材来研究吃的就够了,闲时则看看书,偶尔也会写些心得。



这些心得很杂,关于农作,关于果树,关于对过去的回忆与感悟,还有对书籍报纸的看法。



他近来在看一本《君国利病书》,是一个名叫顾炎武的人发在报上的,被人整理成书。不太好看,晦涩难懂,他每天也只看一页两页,有时候还返回去看,但没搁下过。



因为他听旁人都说这书看不懂,可奇怪的是,他却觉得自己能够理解。



但他认为对方的看法太过了,因此也会写一些不同的看法,提出更温和的主张。当然,只是心血来潮时随手写几句而已。



他文采不好,用的都是大白话,也没有想过要整理成著作,纯粹是山居生活的自娱自乐而已,快一年了才写了数十页的随笔。



倒是杜有邻写的天子诗词集注有了些进展,已做了大部分的收集与点评。



这天,少陵原下了小雪,杜五郎闲来无事,随手翻看了一下杜有邻的集注,点评了几句。



“这些年给陛下诗词作集注的人如过江之鲫,阿爷跟风做这件事,能有何新意?”



“我懂陛下。”



“阿爷若懂陛下,那便不会辞官了。”



杜五郎是随手一翻,从中间看了几篇注释,觉得与诗词的本意多有出入,摇了摇头。



接着,他无意中翻到了第一页,却是愣了一下。



“阿爷选的这首开篇词,我竟从未听说过,是陛下作的?”



杜有邻得意,抚须道:“不错。”



杜五郎眯了眯眼,先仔细读了那序。



“四月六日,樊川道中遇雨,同行皆狼狈,余独不觉,已而遂晴,故作此。”



他不由在想是哪个七月六日,至少前面五六年间,他都记得薛白没来过樊川。



是香积寺收服叛军那一次吗?



看词意是像的……那是首《定风波》。



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”



杜五郎反复念叨了这词,又看向下面的集注。



说心里话,杜有邻的集注写的很一般,不叙说背景,只说自己当时正在伴驾,是如何如何心情。



“阿爷,这词,陛下是何时做的?”



“想知道吗?”杜有邻道:“待老夫的集注大成之日你便知道。”



他一把拿回自己的著作,哼了一声,自语道:“说老夫跟风,别看!”



~~



杜五郎是万事不萦于怀的人,从来不挂着心事。



但这日之后,他心里又惦记起薛白了。



他开始有一个猜测,也许陛下并不怪杜妗,并不怪杜家呢?



也许可以返回长安,再去见见陛下?



每次这个想法冒出来,杜五郎都会将它重新压下去。



他告诉自己,伴君如伴虎,既然隐居了,就不要再卷入权力的漩涡。



因念着这些事,他有时夜里也会睡不着,想着权力对薛白的改变,之后再读《君国利病书》,他的感悟又大不相同。



迈入寒冬,这天夜里忽然下了大雪。



前半夜雪花籁籁而落,后半夜风吹的窗户咯咯作响。



他披衣起来,磨了墨,提笔在纸上写下了“君权”二字,之后斟酌着,不知如何下笔。



忽然,他似乎听到了什么,推门而出,往后方的院子里看去,果然看到了那边院里亮着灯火。



杜五郎想了想,往那边走去,先到马厩看了看,见里面有一匹骏马异常显眼。



他遂上前拍了拍院门,问道:“阿姐,睡了吗?”



一推门,只见廊下有一人正在赏雪,因听得拍门声,那人转身想要进屋。



“慢着。”杜五郎已抢先一步唤住了对方,道:“你是谁?!”



才问出口,他其实已经认出了对方。



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。



风雪中,廊下那人转过头来,在积雪的映照下,显出了一张杜五郎久违了的脸,从容不迫地给了回答——



“薛白。”(3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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