查此案。”



“臣遵旨。”



之后,又是长久的沉默,像是在积蓄着愤怒,也像是暴雨前的宁静。



入冬的天气,李林甫额头上竟沁出了微微的细汗。



“王焊谋逆案。”



李隆基终于开口了,在询问过了宰相、直臣之后,开口透露圣心,让他们知道这案子该如何查。



天子一怒,不知要死多少人。



“不过是一桩荒唐的误会,一个傻子,误打误撞闯进了皇城……”



李林甫、薛白当即错愕。



他们真的以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,这位圣人无比愤怒,会让朝堂震动,甚至一扫当前的形势,他们为此才刚刚大吵了一架。



但没有,没有预想中的暴雨,没有雷霆之怒,这一次,李隆基展现出了帝王的胸襟,没有因为王焊那些话而失态。



他是帝王,岂是常人能够揣测的?



“务必让百姓不被妖言蛊惑,薛白,朕命你兼任刊报院主编。”



李隆基语气中透露着的是斟酌与为难,说到这里,停了下来。



高力士遂接着道:“民间舆情,不可将一场误会以讹传讹为谋逆大案,你可明白?”



“臣,定不负使命。”薛白执礼领旨。



他隐隐感受到,李隆基没有发作只怕不是因为胸襟,而是因为恐惧,不想面对。



这大殿的地上也铺了一条厚厚的华丽地毯,但不知掀起之后,下面是不是布满了虱子?



李林甫显然是预料错了圣人的反应,只好问道:“若如此……王鉷未能管教好兄弟,可贬为崖州太守?”



他这是要背地里取王鉷的命,比如宇文融当年就是在往崖州的路上被暗杀的。圣人既然不想声张王焊造反,那王鉷就只能死于暗杀了。



韦坚、皇甫惟明之死亦是这般,李林甫知道圣人心里是默许的。



然而,他竟是再次料错了。



“不,先查。”李隆基缓缓道,“若王鉷真对王焊之事不知情,则撤其御史大夫,依旧以他为户口色役使、京畿关内采访黜陟使、市和籴使。”



“这……”



李林甫惊讶之下,竟是失态了。



任相近十六年,他自认为极为了解圣人,不想,今日竟是接连料错了圣人的反应。



圣人的脾气呢?唐隆政变诛杀韦后、先天政变逼得父皇退位的一代英主,在今日竟是选择了原谅王鉷?怎么可能?



“臣,老臣一定查清真相。”



“昭昭有唐,天俾万国。”李隆基抚须,朗笑道:“朕难道还能连一个傻子都容不下吗?退下吧。”



他依旧是表现出了风流天子的洒脱,但殿中只有君臣四人在隐秘的对话,除了高力士之外一个侍者都没有,朗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殿里,有些怪异。



“臣等告退。”



他们没有再提别的,从头到尾就没有提到王焊的那些话。



像是一个黑云压城的沉默午后,本该打的惊雷始终没打下来,让人压抑。



薛白觉得一切是那样疯狂,在他眼里,李隆基的反应比王焊还要疯狂。



身为天子,不重惩谋逆者以诫天下,而是幻想着掩盖住一个不可能掩盖的真相,何等疲软?何等无力?



论魄力,还不如王焊。



~~



离开勤政楼,李林甫许久没有与薛白说话。



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圣人老了。



这念头一起,纷至沓来的是各种杂念,比如,他由此意识到,自己也要老了。



到了花萼楼附近,李林甫才想起来,转头对薛白道:“圣意不必对旁人多言。”



“我明白。”



“竖子想一并除王鉷、安禄山,呵,连王鉷也未必除掉。”



“右相这是在抱怨?”薛白反问道。



李林甫斜睨了他一眼,强忍怒火,径直摔袖而去。



这一幕落在外面在等的诸官员眼里,使他们更添忧虑。



圣人对这些官员亦有吩咐,袁思艺上前宣读了口谕,让他们各司其职,控制事态……除了杨国忠。



“圣人体恤杨少卿辛苦,让你回府歇养。”



“袁将军,我可否觐见圣人?”杨国忠上前,悄悄递了什么到袁思艺手中。



“诸公请回吧。”



杨国忠不由愈发焦虑,转身匆匆赶向李林甫的车驾,道:“右相且慢,下官想……”



“杨少卿且回府歇息吧,阿郎还得收拾你留下的乱摊子。”



“右相!”



杨国忠没能拦下李林甫,转头一看,只见郭千里正与薛白在说话。



“薛郎你说,我射杀王焊,功劳当不小吧?”



“噤声,还不去安慰陈大将军?”



薛白提醒了一句,翻身上马,自追着李林甫的车驾往京兆府审讯王鉷、邢縡。



谋反这么大的事,连陈玄礼的儿子都死了,岂是轻易压得住的?哪怕是皇帝想压。



~~



勤政楼。



殿中,只有高力士还侍立在李隆基身边,今日就是连他都不太理解圣人的决定。



“嘭。”



忽然一声闷响打破了寂静。



李隆基再也忍不住,将手中的酒器重重砸在地毯上。



“该死!该死!全都该死!”



高力士连忙跪倒,道:“圣人息怒,王焊已死……”



“朕知道。”



李隆基一脚踢飞了那酒器,也没再有更多动作,闭上眼,长长吐了一口气。



“他既死了,朕能如何?朕自年轻时就明白,不可由怒火冲昏头脑。朕绝不至于因一个傻子几句妄言就失了分寸,他诋毁朕,他诋毁朕,朕反而该活得更好……该活得更好。”



“是,圣人真千古明君也。”



“是吧?”李隆基笑了笑,道:“朕冷静想过,王焊掀不起风浪,旁人是否谋逆由哥奴去查即可。王鉷……朕相信、了解王鉷,他包庇兄弟是真,但必不知情。若杀了他,太多事得朕亲自操劳,可最重要的是,朕得活好,朕当长寿康健,此为最重要之事。”



“圣人明鉴。”



高力士觉得这道理似乎很对,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,说不上来。



“当此千载未有之盛世,大唐长安万年,岂有人能谋逆成功?一个疯子误打误撞,朕越镇定,越能消弥其影响。”李隆基从容笑道:“朕大可处变不惊,今夜早些歇。”



“是否请贵妃来?”



李隆基先是点头,之后想到杨玉环那性子是有些直率的,道:“召范女来。”



他吸了吸鼻子,接着想到一些私事,对杨国忠的怒火当即就窜了起来,伸手便要解下身上的兴阳蜈蚣袋,再一犹豫,却是吩咐道:“召李遐周入宫。”



“遵旨,传玄都真人李遐周觐见!”



虽然已经宫禁了,高力士也不怕麻烦,连忙去派人开宫门。



靴子踏过那厚重奢华的地毯,没有人发现地毯下有几只小虱子正在爬着……



(本章完)(3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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