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先是倒出来一碗,又狠狠心将内中褐色面粉尽数倒了出来。



又欢喜着扭头看过去,道:“鹊儿快坐,娘一会儿就得。”



晴雯应着,寻了个板凳坐在一旁,沙哑着嗓子道:“娘……这几年过得可好?”



妇人叹息道:“有什么好不好的,不过是活命罢了。”



她絮叨起来。却是那一年她身怀六甲,丈夫才伤了腰,一时间家中没了生计。丈夫思来想去,眼见晴雯颜色愈发出众,便生出典卖的心思来。



妇人只是哭闹,一直不同意。待后来家中实在揭不开锅,其父便瞒了妇人,只说送晴雯去大户人家做了丫鬟,吃香喝辣去了。



妇人将信将疑,待生下鸾儿,便吵着要见晴雯。其父哪里寻得见晴雯?含混几回,到底实话实说。



夫妇二人大闹一场,自不多提。



妇人虽以泪洗面,可那会子有了鸾儿,也不好撇家舍业去找寻,只得养育鸾儿。谁知晴雯其父眼见过不下去,又与同乡商议着贩私盐。



头两回都带了银钱回来,待第三回,这一去就不见回返。



妇人等了二年,不得已回了娘家。又经娘家人撮合,嫁了如今的人家。



妇人平平淡淡说出来,好似浑不在意一般。随即与晴雯道:“鹊儿呢?你过得如何?”



晴雯思量一番,点点头,道:“都好。起先去了赖家,然后去了荣国府,之后又到了大爷身边儿,一切都还好。”



报喜不报忧,那日被赶出荣国府,险些丧命之事,她自然不会说出来。



“大爷才过了秋闱,如今可是举人老爷。又极有能为,白手起家赚了万贯家财……还待我极好呢。”



妇人欣慰道:“你生得好颜色,能得人青睐本就应当……只是切忌不可恃宠而骄。你再是好颜色,也难免有老的那一日。”



晴雯颔首道:“娘亲放心,我不会的。”



妇人笑着摇头,道:“你自小要强,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,我哪里会放心?只盼着那位大爷是个好脾气的,好歹能容你。”



晴雯赧然道:“大爷自是极好的。”



说话间妇人熬了面,又自廊檐下寻了半只风干鸭子,思量着与晴雯道:“我去买一条鱼来,你在家中等着。”



“娘,你不用——”



“等着就是了。”妇人不理晴雯,风风火火的行了出去。



晴雯便又落座下来,守着灶台心下百般滋味。须臾光景,鸾儿抱了个襁褓中的婴儿走了出来,停在晴雯身前定定瞧了半晌,笑道:“娘说的没错,大姐果然生得好看!”



又弯腰给晴雯看了看婴孩,道:“这是弟弟,长得真难看!”



晴雯五味杂陈了半晌,才开口道:“妹妹?”



“嗯嗯,”小姑娘不迭点头,笑着道:“我叫鸾儿。”



眼见小姑娘抱不住婴孩,晴雯便自告奋勇来接替,谁知她从未带过孩子,只须臾便弄得那婴孩哭闹起来。



鸾儿极懂事,赶忙接了孩儿过去,哄了半晌方才止住哭闹,随即又笑着道:“娘说大姐去大户人家过好日子去了,怎地连孩子都不会抱?”



“我——我只会做些女红。”



此时妇人自门外回来,手中还提了一条一尺来长的青鱼。



入得内中便道:“那巷子口停的马车里,可是你家大爷?”



晴雯应下,妇人就笑道:“看着就是个好主家,你快去请了来,便是瞧不上这奥灶面,娘也要好生谢过人家。”



晴雯推却不过,只得去到巷子口,与陈斯远道:“大爷,我娘要煮奥灶面,大爷可要尝尝?”



“奥灶面?”陈斯远挑开帘栊下得车来,不禁回味道:“从前路过昆山吃过一回,真真儿是回味无穷啊。你不说,我倒是忘了这一茬,哈,今儿个要借晴雯的光了。”



晴雯笑着舒了口气。



陈斯远扯了晴雯的手,又吩咐庆愈道:“打一壶绍兴黄,再买些下酒菜来。”



庆愈咋舌道:“大爷,这一来一回小二十里呢!”



“叫你去就去,哪儿那么多废话?”



“哎,小的这就去。”



“莫忘了给这位壮士与车把式也买一些吃食。”



庆愈又应下,一旁的车夫与帮闲赶忙笑着道谢。



陈斯远笑着示意不过小事一桩,便扯了晴雯进得巷子里。



须臾到得柴门前,那妇人早早的迎了。见得陈斯远,慌忙屈身一福。



陈斯远挪步避过,笑道:“大娘不必客套。”



“哎,大爷快里面请,家中寒酸得紧,还请大爷莫要介意。”



陈斯远笑着道:“我少时日子过得也难,大娘莫把我当成那成纨绔哥儿。”



说话间进得内中,陈斯远果然不曾嫌弃,随手扯了一把藤椅便大大方方落座。



当下笑着与妇人道:“大娘这是用鸭汤做底?不用看了,这奥灶面一准儿正宗。”



妇人不知如何回话,笑了半晌才道:“陈……大爷,我家鹊儿自小要强,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——”



“诶?大娘这话就过了,晴雯心思极正,正应了那刀子嘴豆腐心。”



说话间又扯了晴雯的手儿,与妇人道:“也就是她如今年纪还小,不然我早就摆酒纳了她过门儿了。”



晴雯闻言羞得不敢抬头,却也知陈斯远此言是为了安其母亲之心。



果然,妇人听得顿时欢喜起来:“果然?诶唷唷,菩萨保佑,陈大爷可不要唬我!”



陈斯远嗔道:“我好歹也是个举人,哪儿有言而无信的道理?”



妇人不迭应下,看向晴雯的目光里,不禁愈发欣慰。



当下不再多言,妇人麻利地做了一锅奥灶面。待面熬煮好,掀开锅来果然香气逼人。



庆愈还不曾回返,妇人便寻了缺口的粗瓷碗给陈斯远盛了一大碗,随即又给晴雯、鸾儿分了分,于是便只剩下了个锅底。



此时婴儿又哭闹,妇人道:“定是孩儿饿了,陈大爷见谅,我先去喂孩子。”



“大娘自便就是。”



妇人进了梢间里,饭桌上只余下陈斯远、晴雯与小姑娘鸾儿。



那鸾儿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陈斯远,捧着饭碗却不敢拿筷子。



陈斯远便道:“你为何一直瞧着我?”



鸾儿就道:“奶奶说,爹爹不动筷子,别人就不许动筷子。”



晴雯蹙眉道:“哪个奶奶?”



鸾儿眨眨眼,道:“是新奶奶,大姐没见过的。”



陈斯远便知,定是妇人改嫁后的婆家。看那鸾儿眼巴巴的瞅着,陈斯远起身,将碗中面拨了大半过去,这才坐下笑道:“我才吃过,只怕吃不下,鸾儿你代我多吃些可好?”



鸾儿禁不住直吞口水,点了点头,又偷偷与晴雯道:“大姐,你家大爷是个好人呢。”



晴雯点了点头,也拨了一些给鸾儿,惹得鸾儿叫道:“够了够了,再多就要撑破肚皮了。”



即便这般,鸾儿依旧没拿筷子。



陈斯远便抄起筷子来,先吃了一口……啧,味道实在一般。想来也是,寻常妇人的手艺又如何比得过酒楼?



那鸾儿运筷如飞,唏哩呼噜大快朵颐;晴雯秀气地吃着,须臾又红了眼圈儿,许是这奥灶面勾起了过往。



又过半晌,晴雯才吃了半碗,鸾儿已将一海碗的奥灶面吃了个干干净净。陈斯远生怕小姑娘撑破肚皮,便不敢再给。



梢间里婴孩哭闹声早已平息,随即妇人赧然着行了过来。



略略说过几句话儿,妇人便与晴雯道:“鹊儿你来,娘有话儿说。”



晴雯起身随着妇人去了。待过得须臾,晴雯蹙眉回返,先是瞧了瞧饱嗝不断的鸾儿,又瞧着陈斯远欲言又止。



陈斯远便道:“你母亲可有难处?”



晴雯点点头,低声道:“大爷……能带了我妹妹一道儿走吗?”(3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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