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内顿时乱作一团,司马昭骇得魂飞魄散,连连叩首:



“父亲!皆是昭之过!”



“皆是昭之过啊!”



如此昏沉数日,司马懿方悠悠转醒。



然经此巨创,形神俱损。



往日鹰视狼顾之姿尽去。



唯余一具眼窝深陷、面色蜡黄的枯槁病体。



司马昭日夜侍奉榻前,见老父如此,心如刀绞。



这日清晨,亲兵急报:



“大都督曹真携夏侯霸前来探病,已至营门!”



司马懿眸光一凝。



虽气若游丝,神智却霎时清明。



他紧握司马昭之手,低声道:



“曹子丹此来,非为探病,实为探虚实也。”



“若见吾奄奄一息,必上奏魏王,夺我兵权。”



“子上,助为父演一出戏。”



司马昭会意,连忙扶父亲靠坐起来。



以锦被遮掩其下身,又取来温水巾帕。



匆匆为其擦拭面容,强振精神。



话音刚落,



帐帘掀起,曹真与夏侯霸已大步走入。



曹真一身锃亮甲胄,与帐内药石之气格格不入,他拱手笑道:



“仲达兄,闻兄贵体欠安,真特来探望。”



“怎病至如此模样?”



他面上虽然关心,目光却如鹰隼般,细细扫过司马懿面容与榻边秽物。



司马懿剧烈咳嗽数声,勉力抬手还礼,声音微弱却清晰:



“有劳……大都督挂心。”



“老夫年迈,偶感风寒,累及大军,愧不敢当……”



“子元他……”



提及司马师,他适时哽咽,老泪盈眶。



悲戚之情溢于言表。



更显舐犊情深,反倒让人不忍怀疑。



曹真假意宽慰:



“仲达节哀,司马小将军为国捐躯,英名永存。”



“还望保重身体,军中大事,尚需仰仗老将军。”



他环视帐内,见兵器架擦拭如新。



案上军报堆放整齐,心下略疑。



司马懿喘息道:



“大都督放心……待老夫稍愈。”



“必亲往辕门……整军经武,以报国恩……”



言毕,



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,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。



司马昭在一旁适时递上药碗,动作沉稳,面露忧色却无慌乱。



曹真又虚言问候几句,见探不出更多破绽,便起身告辞。



司马懿执意要司马昭代送至帐外,做足礼数。



一出大营,



曹真脸上悲悯顿消,转为冷峭讥诮。



他对身旁夏侯霸低语道:



“仲达此獠,分明已病入膏肓,油尽灯枯。”



“却还要强撑场面,怕我夺他兵权耳。”



夏侯霸皱眉:



“大都督,司马懿虽败,余威尚在。”



“其子司马昭亦非庸碌之辈。”



“我等当如何应对?”



曹真翻身上马,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寂静的中军大帐,冷笑道:



“急什么?诸葛孔明一把火,虽未取其性命,却已烧断他的根基。”



“丧子之痛,重病缠身,他还能撑得几时?”



“我等只需静观其变,待其自毙。”



“届时,这汉中兵马,自然尽归我手。”



“传令下去,各部谨守营寨。”



“无我将令,不得妄动!”



言罢,扬鞭策马而去。



夏侯霸紧随其后,心中却隐隐觉得。



帐中那垂死的老者,目光深处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寒光,如蛰伏之蛇。



司马懿这老鳖,似乎还在憋着大招没出。



而帐内,听得马蹄声远,司马懿仿佛瞬间被抽去所有力气。



瘫软在榻上,唯有一只手死死攥住被角,指节发白。



他望向虚空,喃喃如呓语:



“子元……曹真……诸葛亮……”



“好,好得很……”



一旁司马昭垂首而立,眼中悲愤与决然交织。



司马懿病卧帐中,气息奄奄,然心头明镜也似。



他深知曹真如饿狼环伺,只待自己咽气,便要吞并司马氏根基。



这一日,



药盏方罢,他紧握司马昭之手,目射寒光:



“曹子丹欺我病笃,然虎死威犹在。”



“吾当效重耳在外而安之计,诱其入彀。”



司马懿知道自己命不长了,



但绝不能让曹真在自己死后,夺了自己的兵权。



因为曹家人肯定不能像司马家人那样,尽心竭力的北伐。



于是,司马懿强撑病骨,令左右以锦袍裹身。



乘肩舆,直入曹真大帐。



曹真正与夏侯霸议事,见司马懿至,心下惊疑,面上却堆起关切:



“仲达兄病体未愈,何故亲临?”



司马懿颤巍巍拱手,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:



“大都督……诸葛亮分兵运粮,陇西有支偏师露了破绽。”



“此天赐良机,愿与都督合兵击之,或可扭转战局。”



曹真捻须冷笑:



“诸葛多诈,安知非诱敌之策?”



“仲达兄莫要病中误判。”



“老夫以项上人头作保!”



司马懿陡然提高声量,随即剧烈咳嗽。



“彼运粮队旌旗不整,士卒疲敝……咳咳……”



“老夫详查旬月,绝无差池!”



“若都督疑惧,懿愿亲为前锋!”



曹真暗忖:老贼欲拼死一搏挣军功,我且坐观其败。



便假意应承道:



“既如此,真为兄压阵。”



“若果有战机,必挥师接应。”



三日后,渭水之滨。



司马懿卧于革车之上,面色青白如鬼,却亲自督阵。



魏军如狼似虎扑向汉军运粮队,果然如探囊取物。



汉将张苞佯败后撤,弃辎重无数。



曹真登高望见,抚掌大笑:



“司马老儿竟赌赢了!”



当下欲提兵追击,司马昭却按剑拦马:



“大都督!家父抱病破敌,都督岂可夺功?”



曹真勃然作色:



“本督为国之柱石,岂容小儿置喙!”



忽见司马懿乘舆而至,喘息道:



“子上无礼……大都督若欲建功,懿愿让此功劳。”



“只求都督念我父子苦战,他日朝中多予周全……”



言毕以袖掩面,状极悲怆。



曹真志得意满,朗声道:



“仲达放心,真必不负君!”



遂尽起精骑,追亡逐北而去。



夏侯霸谏曰:



“司马懿奸猾,都督慎之!”



曹真马鞭直指溃军:



“彼辈丢盔弃甲岂能做伪?”



“今日必生擒诸葛亮,以雪国耻!”



追至木门道,地势骤险。



曹真猛醒勒马时,已闻山顶鼓声震天。



诸葛亮羽扇纶巾,现身崖顶,见是曹真。



乃对姜维叹曰:



“伯约请看,司马仲达竟送曹子丹入彀,借刀杀人之计炉火纯青矣。”



姜维按弩应道:



“都督,曹真虽非司马懿,亦魏国栋梁。”



“除之,可断魏王一臂。”



“然也。”



诸葛亮羽扇轻挥,“便成全仲达这步棋吧。”



霎时间,伏弩齐发,滚木礌石如雨。



曹真左冲右突,身中三箭犹自血战。



魏军被狭谷挤压,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。



夏侯霸拼死护主,哭喊:



“都督!中司马老贼计矣!”



曹真仰天喷血,恨声道:



“吾死后,司马必篡魏室,吾不甘心呐。”



语未竟,一支弩箭贯喉而过。



魏军见状大溃,尸塞木门道,渭水为之赤。



消息传回魏营,司马懿正由司马昭侍药。



闻报掷碗于地,顿足痛哭:



“天丧大都督!国家失此柱石,如折栋梁!”



哭至昏厥,帐下诸将无不感其忠义。



及夜,司马昭密问:



“父亲既除曹真,何故悲切如此?”



司马懿拭去泪痕,目露精光:



“曹真虽死,其党尚在。”



“今番既除大患,又得悲名,方是万全之策。”



忽闻帐外风啸似鬼哭,他遥望木门方向,幽幽道:



“接下来,该与诸葛都督下完这盘棋了。”



渭南秋风卷起血腥,三十里外五丈原上。



诸葛亮轻轻落下最后一枚棋子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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