包括谭文彬在内,仨人都拿起筷子,有些迟疑踌躇。



陈老师的教学成果显著,仨人在陈曦鸢的“推心置腹”下,以物理方式,强行进入到了“低代谢”的状态。



这种状态,能让他们对自身身体的掌握与感知,提升一个台阶,再加上达成条件着实太过痛苦不易,所以仨人都想让这种状态,能多保留一会儿是一会儿,这样就能给自己以更长的体会与感悟时间。



可若不主动卸去这种状态,那他们现在的食量,就与他们现在身高体重的常人无异,甚至还能比别人吃得更少一些。



李三江很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感觉,享受那边不断“吧嗒吧嗒”的激烈咀嚼与吞咽声。



人年纪大了,胃口自然就比不得曾经,可那三个每次吃饭,都能给他一种面前饭菜变得更香的感觉,瞧着他们仨吃饭,自己都能健脾开胃。



抿了一口酒。



嗯?



今儿个的动静,似乎小了些。



这仨臭小子,出去的次数多了,见到的人也多了,居然学会了斯文,呵呵。



平日里自个儿喝酒,李三江就固定一杯,不多喝。



今儿个这杯酒喝完,李三江端过饭碗,准备正式吃饭。



谁知,那头的谭文彬、林书友与润生,都在此时放下了筷子,一个一个带着点心虚与愧疚:



“我吃饱了。”



“好饱。”



“撑了。”



李三江下意识地站起身,看着他们仨各自面前几乎没被动太多的一大盆饭菜,以及林书友身后那几乎没怎么变矮的馒头塔。



“啪嗒!”一声,手里的筷子落地。



李三江又是震惊又是担忧地喊道:



“咋的啦,这是又闹起骡瘟了?”



……



老田头蹬着三轮,后头坐着刘金霞。



刘金霞脚边,放着好几袋熟菜,不仅有猪头肉有鸡腿,还有凉拌好的海带丝和素鸡。



“你这买太多了。”



老田头:“香侯脚崴了,肯定不方便做饭的,你带着这些回去,晚上跟香侯、小翠侯凑合对付一顿。



对了,你们以前坐斋,不该在主家把席吃了再回来的嘛?”



刘金霞;“今儿没胃口。”



以往,坐斋的人、白事队以及前来帮忙做事的本家人,会在一批二批席面结束后,再加开几张席面,吃完再走。



可这就等得太晚了。



加之,自己是来坐斋干活儿的,可不是主家亲戚,没理由再带一个人一起吃。



想着老田头还在前头渠边,躺在三轮车里,等着自己坐完斋送自己回家,刘金霞就不好意思太耽搁人家,让人家没吃没喝地熬到深夜。



这会儿天还没暗,村道上下班回来的和从田里回来的人很多,刘金霞起初有些不好意思,把头埋下来,可转念一想,自己反正在村里人缘也就那样,用时朝前不用时朝后的,哪里还需要顾忌他人目光?



就又大大方方地将头抬起。



她还是不打算找老伴,老田头也明白她的意思,但这并不意味着二人不能做朋友,生活上偶尔有点照应,在这方面,他俩都坦荡得很。



老田头把三轮车蹬到刘金霞家门口,她下车时,他搀了一把。



刘金霞:“进屋,熟菜太多了,我给你分出来些,你带回去吃。”



老田头:“你忘了么,我那里有人做饭的。”



刘金霞也就没说什么,过几天等香侯脚养好了,让香侯做些菜,给老田头送去就是了。



不自己亲自做,倒不是怕被误会,而是她的厨艺,也就是能把吃食搞熟的水平。



香侯小小年纪,就在家把做饭的活儿给包了,并非是香侯自小就非常懂事,想要帮母亲分担家务。



而是一次,香侯被李兰喊去家里,在李维汉家吃了一顿崔桂英做的普通家常菜后,从小没玩伴也不会去其他人家里做客吃饭的香侯,第一次意识到,原来自己的母亲,一直在糟蹋粮食。



香侯回去后,就问自己的妈妈。



刘金霞也有理,振振有词道:



“谁叫你妈命好,刚嫁进来,公公婆婆就赛跑似地走了。”



与老田头告别后,刘金霞走上自家坝子,侧屋阳台下,灯亮着。



等刘金霞提着几袋子熟菜走过去时,直接停在原地。



自家闺女香侯,正在和翠翠一起,开心地跳着皮筋。



……



饭后,李追远先交给谭文彬一张图纸,让他待会儿带着阿友与润生去道场里,做一下邪术的提前布置。



少年自己则背起登山包,与阿璃一人提着一个小工具篮,前往大胡子家。



路上,碰到了正好从刘金霞家那里折返回来的老田头。



老田头邀请二人坐自己三轮车,李追远拒绝了,他刚回来,想和阿璃一起并肩多走一走。



没敢多劝,老田头就先自己骑了回去。



刚上坝子,就瞧见坐在婴儿床里的笨笨,正双手不停拍打,小脑袋似乎也按照某种韵律,左右晃着。



老田头抬起头,他在桃林上方,似乎看见了彩色的光晕,像是渐褪的彩虹,隐约间,好像听到些许“沙沙”声。



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只当是桃林下的那位,今儿个兴致格外得好。



老田头把笨笨抱起来,笨笨还在那里打着节拍,嘴里不停“哦~哦~”的。



“呵呵,你今天咋这么高兴嘞?”



笨笨疑惑了一下,似乎不懂老田头为什么要这么问。



他又跟着清晰的韵律“哦~哦~”的两下,见老田头还是不为所动。



笨笨就不管了,继续沉浸入那美妙至极能让灵魂都感到飘起来的音律中。



老田头慈爱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:“呵呵,这孩子,今儿个傻乐傻乐的。”



这世上,最大的残忍就是,有些人,活到就剩下一把老骨头了,却比不过一个还在吃奶瓶的娃娃。



而这世上最大的温柔,大概就是,他本人还毫无所觉。



萧莺莺也是前脚刚回来,正在布置供桌,将新买来的酒坛,一个个开封,摆了上去。



伴随着烛火不停甩动摇曳,放在供桌上的酒坛,很快就失了所有的酒味。



一坛接着一坛,这“喝酒”速度,是以往的两倍。



而且,还没有停止的迹象。



萧莺莺不懂今天为什么会这样,但她知道,要是不及时补酒,那今日自己刚买回来的酒,就要不够用了。



她走过去,将笨笨从老田头怀里抱了过来,让老田头出去再跑一趟,趁着镇上酒铺还没关门,再多买些酒回来。



老田头马上行动,跨上三轮车就驶了下去。



莫说趁着店家没关门了,就是关了门,他就算撬也要把门给撬开,留下钱带走酒。



桃林下那位的脾气可绝不是好的,你要是在人家正喝到兴头上给人家断了酒,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


就是聪慧如自家少爷,当初也是在桃林里,被那位吊起来抽得完全不**样!



萧莺莺把笨笨放回婴儿床,又走过去,继续把新酒坛摆上去。



她没自己再出去买,是因为入夜了。



受桃林下的庇护,她才得以和其它死倒不同,不仅不受身为死倒的煎熬折磨,还能以正常人的姿态现形于人前。



但她毕竟属邪祟,白天阳气重,出门无所谓,夜晚阴气盛,她若是出去,那些运势正衰的人与她照面,就有可能会得梦魇生病。



这时,李追远与阿璃走到了这里。



萧莺莺扭头看去,发现二人似乎并没有上坝子的打算,而是全都面朝桃林。



婴儿床里原本正附和得很开心的笨笨,在发现李追远出现后,马上向后一倒,装作睡着了,只有那双小肉腿还在按照节拍蹬着,像是在梦里游泳。



路上,毫无察觉,可一旦走入大胡子家的地界,上方是璀璨的虹,耳畔是潮水般的天籁。



它不仅仅是单纯的音乐,里面,有饱经沧桑枯朽腐败的人生,亦有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昂扬。



二者意境非但没有冲突,反而调和成世间极致的互补,让听者,忍不住深陷其中,无法自拔。



阿璃扭头,看向身边牵着自己手的少年。



李追远点点头,道:



“嗯,她已经来了。”



松开女孩的手,李追远将背包与篮子放下来,自己一个人走向桃林。



这一浪,自己对魏正道过去的一些事,又有了新的收获。



加之,他以前就刻意留存了能逗清安开心的事情,像是需要时就能随时开封的罐头。



但目前看来,似乎不需要了。



上次自己进来接走赵毅时,赵毅那声声惨叫,到现在仍记忆犹新。



可眼下里头的情况表明,陈曦鸢所享受的,与当初的赵毅,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待遇。



得亏赵毅离开虞家后,先要回去休整队伍以及给陈靖治伤,没有直奔南通而来,否则他要是见到这一幕,怕是得怄得找棵桃树,一头撞上去。



李追远走入桃林后,笨笨抬起头,坐起身,继续开始扭动自己的身体。



阿璃走上了坝子。



笨笨身体僵了一下,侧过头,偷偷瞅了瞅这位一身红裙的姐姐。



他能清晰察觉到,谁喜欢自己,谁不喜欢自己,他也很喜欢别人,同时也享受于自己被人喜欢。



有一个半的例外。



一个是那位大哥哥,他很喜欢那个大哥哥,但当他试图按照以往的经验,去让这个大哥哥喜欢自己时,他能从大哥哥的眼睛里,看到一抹深藏的厌恶与排斥。



另外半个,就是这位大姐姐。



大姐姐一个人在这里打理药园时,眼里根本就没有别人的存在,而大姐姐与大哥哥一起来时,大姐姐眼里永远只有大哥哥一个人。



阿璃在婴儿床旁边的一张板凳上坐下,仪态端庄,听着乐律。



旁边,还在忙于更换新酒坛的萧莺莺看见这一幕,前世记忆还在的她,眼里流露出一抹十足的艳羡。



曾经的她,就在大胡子家的这座坝子上,穿着旗袍表演,她觉得自己跟电视机里的学得很像,她也是优雅的、时兴的;



但在看见这位后,那种不刻意彰显却又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气质,让萧莺莺明悟,原来,电视机里的,也是在进行着模仿。



笨笨还在扭动着身体,他知道大姐姐不喜欢自己,但并不厌恶自己,所以自己可以稍微放开一些,不过他嘴里不再“哦~哦~”了。



与耳朵进水的干妈和耳朵背气的田爷爷不同,



大姐姐是能和自己一样,听到这悦耳声音的,自己可不能打搅到人家。



走入桃林后,呈现在李追远面前的,是一派难以用言语描述出来的潇洒风流。



动人的韵律,已经实质化,在这片本就是世外桃源之地里,硬生生营造出另一幅盎然生机。



木屋里,琴声飘荡,清安人在里面。



木屋外,陈曦鸢闭着眼,吹奏着笛子,完全忘我。



人生最快意事,无非得一知己。



二人都是音痴,虽隔着漫长年岁辈分,却在韵律上完美合拍。



无论是清安还是陈曦鸢,都陶醉在这一生挚爱兴趣之中。



李追远站在原地,没有出声。



没人敢在这时候破坏这律动。



不过,李追远也很好奇,陈曦鸢是怎么做到来这么快的?眼下洛阳到南通,可没有直达的飞机,若是去其它地方转机,只会耗时更久。



少年更好奇的是,他俩到底是怎么做到,琴笛合奏的?



这架势,仿佛陈曦鸢来南通,不是为了找自己,也不是为了老太太,而是专程来拜访清安。



陈家历史上,有人与清安有旧,而且见过魏正道么?



木屋里,不时传来饮酒的声音。



陈曦鸢脚边,也放着一个酒坛。



双方每次都会做一个接力,可暂作停歇的一方,就将酒坛举起,痛饮一番,而后再次加入。



自李追远站在这里时起,到现在,就已经看见陈曦鸢饮了不下二十次酒了。



她域一开,酒坛里的酒就会自己流转而出,只需她张开嘴,这酒水就自动入喉。



她的脸,已经红了,整个人,却越发洒脱,玩得更加兴起。



这酒,源自萧莺莺买来的供品酒,可在被清安汲取过来时,相当于进行了一轮精华提纯。



即使有手段能化解酒劲的人,也不敢在这种酒面前放肆,更何况他们俩,现在追求的就是要真喝,要真醉。



终于,合奏,进入了尾声,似那人生,正因为它会结束,才会更加留恋与珍惜曾经有过的美好。



琴声止,笛声停。



木屋内,传来清安的笑声:“哈哈哈哈哈,过瘾!”



陈曦鸢:“哈哈哈哈哈,尽兴!”



区别在于,清安是不会醉的,他的痛苦实实在在,那一张张脸如跗骨之蛆,时刻纠缠煎熬着他。



而陈曦鸢……身子直接向前一倒。



李追远正准备上前搀扶,却看见一朵朵桃花自四周落下,铺垫于陈曦鸢面前,让她摔了个柔软。



她醉了,醉得不省人事。



当李追远走到她跟前时,陈曦鸢正说起醉话:



“老夫人不愧是老夫人,居然……”



危机感知的速度超越了脑速,李追远想都没想,借将陈曦鸢扶起来的动作,右手,捂住了她的嘴。



将她醉话打断后,少年脑子里才将事情思考周转过来,开口道:



“你看,我没骗你吧?我早就对你说过,我家老太太住的地方好,你一直苦苦寻觅的音律大师,就在这里。”



清安:“我很高兴。”



李追远:“这就好。”



清安:“你小子,总是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。”



李追远:“应该的。”



清安:“过些日子,有棵桃树上,会长几颗桃子,挂在那里晃着碍眼,你帮我摘了去,分了吧。”



李追远:“是。”



清安伸手,将撑着木屋窗户的杆,摘了下来,窗户闭合。



李追远力气是有的,背一个成年人完全没问题,而且上次在洛阳,他就背过陈曦鸢。



但那会儿陈曦鸢是重伤昏迷,这会儿是醉酒,要是自己背着,就容易掌控不了她的嘴,保不齐她又要开始说醉话。



少年大概分析出了,清安是认识陈家某位祖上的,而且按年代推算,大概率是陈家最早的那位先祖,当时陈家的域并未大成,处于初创阶段。



但陈曦鸢,明显是不认识清安的,她刚刚嘴里说的“老夫人”……应该是把清安当作老夫人了。



清安这人的性子,孤僻骄傲、孤芳自赏,要是被他知道,陈曦鸢把他误认为一位老太太了,他绝对无法接受,并会将此视为莫大羞辱。



到时候,别说陈曦鸢下场不妙,李追远也得被牵连着一并吊起来。



“背”这个姿势不能用,李追远只得站到陈曦鸢正前方,双手抓着她的头,手指抵住其嘴巴,将她往外拉。



好在,以他的身形,这样带人走,也不算太突兀。



在清安视角里,没练过武的自己,就算有点力气,他也不会去分辨一只蚂蚁的力量层级。



至于抓着两条腿拖行好像更合适,但陈曦鸢腿太长,反而更不方便。



反正,在脱离桃林区域……不,在离开大胡子家范围时,不能让她有开口的机会。



木屋内,清安双手向后撩起自己的长发,黑白色的头发荡散开去。



其双臂处以及被头发遮盖住的后脑勺和脖颈处,有着密密麻麻指甲盖大小的脸庞,做着不同的表情。



清安不以为意,仍旧享受着这合奏之后的余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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