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怀平喃喃,失魂落魄,猛然一个激灵,从柜子里翻出几样东西,“快!把它们埋起来……”



周怀平踉跄出门,“怀安,祖宗牌位……”



院中有棵枫树,红叶染霜似火。



他就在抄起一把铁锹,在枫树下疯狂刨土。



周怀安看了一眼通红的天际,红着眼进了屋,捧着祖宗牌位出来了。



他把牌位交给小婷,“哥,我来。”



周怀平不理,朝着小婷大吼,“小婷,捧稳祖宗牌位。”



小婷跪在地上,哭了起来,“爹,地龙翻身,是不是要吞了咱家茶楼?”



周怀平挖好坑,把油布裹着的匣子和牌位放进去,“吞不了!小婷,盒子里有咱们周家的家谱,还有传了七代的工尺谱,记着没有?”



小婷抽泣,连连点头,“爹,娘教我的《茉莉花》也在谱子里吗?”



周怀平覆土的手停顿了下,“在!工尺谱最后一页,茉莉花,永世不凋。”



一片枫叶落在盒子上,被泥土覆盖。



“好一朵茉莉花,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。娘说,开花时带我去采。”小婷带着哭腔,唱了两句。



“花会开,花会开……”周怀平的手剧烈颤抖,他忽然搂紧小婷,“往后想爹娘了,就唱这歌。唱一声,我们应一声……”



轰……



剧烈的炸响离得很近,周怀安脸色沉重,手压着腰间的枪,“哥,你们藏好,鬼子们怕是来了。”



“怀安……”周怀平脸色苍白,哆嗦着嘴唇,道出一声,“保重。”



周怀安忽然跪下,朝着埋牌位的地方,磕了三个响头,“哥,保重。”



兄弟俩都清楚,这一别怕是永远。



弟弟知道这一去死生难料,哥哥知道弟弟抱着死志。



哥哥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,弟弟知道哥哥在乱世活下去多么不易。



枫叶如血雨一般纷纷落下,落在地上,落在身上,落在小婷的头上,落在那块新翻的土地上。



周怀平缓缓瘫倒,以额头抵着树,“列祖列宗,护我金陵文脉,保佑全家……保佑小婷平安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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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景吐出一口浊气,忽然感觉有些异样,转头一看,顿时无语。



小助理拉着他的袖子,正擦眼泪和鼻涕。



“看什么看,都怨你。”小助理鼻子囔囔叽叽,掐了一把老板的胳膊,“小婷最后怎么样了?”



“你不是看过了。”刘景无语。



“我要你说,谁让电影是你拍的。”小助理不想讲理了,这几天老赚我眼泪,你得给钱。



银幕上红叶飞起,镜头拉远,渐成两个大字,“冬雪”。



字体尚未消散,“嗒嗒嗒”的枪声响起,血液溅在窗户上。



这是一个裁缝铺,平时色彩斑斓的布匹,这时显得很暗淡。



整个银幕只有这一抹血色最鲜亮,屋外是混战的嘶吼声。



周怀安未见其人,声音远远传来,“三连!守住岔口……”



镜头呈现屋外场景,厮杀抢掠,好像人间地狱。



街头巷战,遍地死尸,其中便有周怀安。



他跪在地上,看着不远处的茶楼,难以瞑目。



影院中的观众在惊呼,白冰把头埋在刘景肩膀上,不忍心看银幕上的场景。



砰砰砰,这是身躯砸门的声音。



咔嚓!



裁缝铺的门被撞开,几名鬼子闯了进来。一个小孩儿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,不小心碰了下桌子,被鬼子发现了踪迹。



“支那小鬼!祭刀!”这是日语,下面是中文字幕。



鬼子把小孩儿拽了出来,同伴用刺刀挑起,小孩的惨叫声响彻。



隔壁就是茶楼,周怀平在二楼能清晰看到。



他惊恐万分,捂着小婷的眼睛下楼,把她拖向厨房。



“莫看!”



小婷抓着父亲的衣角,抖如筛糠,“娘说,娘说晌午回来,煮赤豆粥……”



周怀平挪开米缸旁的几块青砖,掀开地窖盖板,扔进去水囊和干粮,低声交代,“小婷,听着。鬼子的脚步就像铁秤砣砸地,万万不可出来。等你听到穿布鞋的来了,才能开门,听到没有?”



小婷泪眼模糊,只是不住点头。



周怀平把女儿塞进地窖,盖板压上之前,低吼,“撑不住了,就唱茉莉花,像你娘教你的那样换气!”



砰……



盖板盖上,一片黑暗,只有一道缝隙。



周怀平跳进裁缝家的院子,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小女孩,愤怒地砸了下墙壁,“狗杂种……”



昨天裁缝还在为他缝制衣服,小女孩和小婷玩的好,还说以后要跟着他学评弹。



他再次拿起铁锹,挖了一个坑,把小女孩埋葬。



他看了一眼茶楼,妻子还在外面,他要去找苏柔。



周怀平抄近道,一路躲躲藏藏。镜头也随着周怀平的视线,一幕幕惨状呈现。



树枝上挂着尸首,树干上钉着俘虏,切腹取头无处不在。



这一家有女人惨叫,那一家有男人嘶吼。



年轻的女人遭受极恶,年迈的老人备受折磨。



周怀平咬碎了牙,咬破了嘴唇,这哪还是祥和安静的金陵城,这是人间炼狱。(3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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