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道长,秋天了,叶子黄了。”



“嗯。”



“你种下的柿子树,又到了果子成熟的时候吧,我们不回去吗?”



问话的是一个小道童,名叫闲云,一边给正在奋笔疾书的李泌磨着墨,一边好脆生生地问着,眼睛总是忍不住看向窗外。



“下山时,道长可是与祖师说,出来三个月就回去,如今可过了大半年了。”



“快了,待社稷安稳,我便可归去了。”



李泌停下手中的笔,顺着道童的目光看去,只见院子里也有棵柿子树,红彤彤的柿子正挂在树上晃晃荡荡。



说来有趣,他在这宅院里住了半年,今日是第一次发现后院有株柿子树,且已结了这么多果子,因为太忙了。



就在今日之前,他已连着在政事堂睡了半个多月。



作为一国宰相,既要组织变法,还要操心着动荡的朝堂局势,他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。



“道长?”



“你想打柿子了就去吧。”李泌道。



闲云顿时欢喜,可又好奇地问道:“为何道长种的柿子又硬又涩,而长安的柿子又红又甜?”



“那是临潼的火晶柿子,所谓‘朱柿出华山,皮薄可爱,味更甘珍’,这火晶柿子是用来吸的,一口下去,汁肉皆进肚内,只剩一层皮。”



“真的?”闲云不由咽了口水。



“真的,你轻些打,莫摔烂了。”



“道长,为何这院里的柿子树,树干像是拼上去的?”闲云问道,“树干下面的颜色不一样哩。”



“那是嫁接的。”李泌道,“那树桩原是一棵枣树,或野生柿树,接上了火晶柿子的穗枝。”



“哇。”



闲云大感新奇,叹道:“这样也能种出这么大的柿树来?”



“是啊,就像是……”



李泌说到一半停了下来,走了神。



他心想,这柿子树就像是当今天子,本身只是一棵野生的树,嫁接了火晶柿的穗枝,如今长成了参天大树,结了丰硕的果实。



人们想要的是这火晶柿子,至于根茎是什么品种重要吗?



“道长?”



“你去吧。”李泌回过神来,道:“留两颗柿子给我。”



“好咧!”



闲云欢呼了一声,转身便逃开了。



李泌则继续埋首公务,处理过诸多朝政之后,闲云匆匆跑过来,将一封火漆还没拆的信递在他手里。



“道长,洛阳寄来的信。”



“给我吧。”



李泌拆开信,眼中透着愈深的思量,之后亲自去拜访了李遐周。



~~



次日,李泌入宫觐见时便捧了两枚火晶柿子,献与薛白。



嫁接之法他必然是要提的,不求马上让薛白释怀,但旁敲侧击地劝一劝,总归是有用的。



然而,柿子薛白吃了,对他那一套说辞却是不以为然,反而问出了一个让他十分为难的问题。



“长源兄,朕与杨氏姐妹之事,你想必知晓。”



李泌干脆装傻,神色平静如常地应道:“臣不知。”



薛白如今已愈发厚颜无耻,道:“朕与杨氏姐妹情义深厚,想给她们一个名份,长源兄以为如何?”



“臣不知这杨氏姐妹是何人?”李泌的语气已有些僵硬。



薛白遂坦然,道:“杨玉瑶、杨玉环。”



“陛下!你知自己在说什么吗?!”



“大唐风气岂不一贯如此?为何旁人做得,朕做不得,是因为你们还不服朕?”



李泌听了,脸色一板,终是发了脾气。



“你到底想当一个怎样的皇帝?!”



“你要权位,不惜手段地夺了权;你想变法,要一意孤行,言出法随,不惜高扬屠刀,迫使百官顺服;你已是唯我独尊,为何还要以私情而犯公义?半点拘束都受不得,唯求随心所欲,你不是昏君又是什么?!”



“我是山野之人,这次受颜公之邀下山来,本想消弥了祸端便回,为此对你百般依从,你置若罔闻,一心使这祸端愈演愈烈,你是何等的自私!”



这一番话,李泌不是以臣下对君王的态度说的,而是朋友之间的推心置腹。



接着,他自知语气重了,放低姿态,恭谨了许多。



“陛下是在刻意折磨臣、折磨大唐的臣民吗?陛下到底要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?”



“是。”



薛白竟是坦言回答了。



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,比李泌这个修道之人还平静。



“朕就是一株野树,经风霜雨雪,在巨石的夹缝里挣出来,你们却始终视朕为一株被你们人工栽培的火晶柿子,朕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们。”



“陛下何不干脆杀了臣,从此自由自在地当一株野树!”



李泌说罢,竟是不顾君臣之礼,愤而甩袖,径直而去。



他出了宣政殿,脸上完全是平时从未有过的愤怒表情。



一直到出了宫,回到宅中。



进了门之后,他脸上的愤怒表情顿消,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



走到廊下,他脱了鞋,还有心情用掸子扫掉了鞋上的尘土,然后他走过长廊,在静室中吐纳。



他其实没有过激,方才的失态都是演的。



“道长。”



闲云探头进来,道:“听门房说,你生气了?”



“也许吧。”李泌道。



闲云还从来没见过李泌生气,原本还想瞧个稀奇,可惜急急忙忙地跑来,却还是扑了个空,顿觉失望。



接着,他走到李泌身边,低声道:“道长,有人来求见。”



此事并不稀奇,可闲云却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,李泌便睁开眼,问道:“为何如此作态?”



“因为来的是个女子,且是个好漂亮的女子。”



……



人是从侧门被悄悄引起来的,在后院的柿子树下等着,虽是个女子,穿的却是一身不起眼的男袍,头上带着幞头。



李泌一眼就认出她来,执礼道:“郡主。”



李月菟转过身来,万福道:“多年未见先生了,我早已不是郡主。”



她不再是以前那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,神情里多了些许的哀伤。



“听说先生回朝了,早便想来拜会,可担心给先生引来祸端,故而一直拖到今日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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