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李倩。”



杨齐宣有些迷茫,有些想不起来与柳勣的哪场酒局上见过这个叫李倩的孙子。



伴着道观中的悠悠钟声,他们绕过大殿进入后院,见到了十余道士正在打坐,但看着不像修行之人,倒像是彪悍的护卫。



屋堂中有两人正在打骨牌,发出了清脆响声。



见有人来,一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,正是李史鱼。



“内兄。”独孤问俗从容打了招呼。



“来,我为你引见,李倩,在兄弟中行三,你唤他李三郎即可……”



杨齐宣站在后方,目光瞧去,当即大惊失色。



他万万没想到,薛白竟敢亲自前来,毕竟他可还没说服独孤问俗呢。



“上桌吧,边打骨牌边聊。”



独孤问俗道:“但不知李三郎实力如何?”



“技艺不精,好在总能有些运气,见笑了。”



杨齐宣见薛白一副谦虚模样,腹诽不已,骨牌便是这人发明的,说什么技艺不精。



这是一场他作梦都不曾设想过的牌局,有一天他会与薛白,以及两个安禄山的重要谋士在一起打牌。



夏日炎热,不一会儿,杨齐宣就汗流浃背,另外三人却是心静自然凉,很快从他手里赢走了不少筹码。



清脆的响声中,话题一开始聊的是书法。



“三郎的字写得固然好,似乎不像‘北海如象’,反有些张旭的笔锋?”



“独孤公好眼力,我的书法并非家学,我老师曾随张公学过笔锋。”



“哦?但不知令师是何人?”



“我学艺不精,怕污了老师的名声。”



“莫非是颜清臣?若如此,三郎与薛白还是师出同门?”



杨齐宣听着这对话,心想薛白果然瞒不下去了,偏薛白却顺势将话题引到了当年杜有邻一案之上。



李史鱼也是受此案牵连,被贬到范阳来的,但他其实与柳勣并不相熟,而是与杜有邻一样,都是亲近东宫而被李林甫排挤。



年方三旬的监察御史,前途无量,却被诬告陷害,他自然是十分不满。



但今日,那“李倩”却是说道:“说来,李司马当年并不完全是冤枉。柳勣当时确实是发现了一些重大隐秘,报于李林甫。”



“哦?是何隐秘?”



“杜有邻确实是妄称图谶,指斥乘舆,但并非交构了当时的东宫,而是如今的东宫。”



“何意?”



“杜有邻一开始就是支持庆王的啊。”



杨齐宣听得手一抖,放倒了一张错牌。他心里却在想,这些弄权者的话完全不能信,根本没有真相,怎么对他们有利就怎么说。



“此事,还得从当年的三庶人案说起,那是当今圣人成为昏君的开始。三庶人案之后,杜有邻与张九龄、贺知章等名臣一起,保护废太子一系,庆王则收养了废太子之子,意图拨乱反正……”



之后的内容与杨齐宣的话形成了对应,但薛白的侧重点却不同,主要说的是太子李琮一系如今的势力。



“我们平定了南诏之叛,寻得西南兵将的支持;在陇右,我们拉拢了哥舒翰,并从他手上借调了一批将领到河东;在河东,石岭关一战,足以证明我们的实力;在朝中,高力士也是我们的人,很快,太子就会挂帅讨伐安禄山。”



说话间,薛白还从容自若地打着骨牌,胡了一把。



旁人都在消化他所说的内容,反倒是他,一边洗着牌,一边还能继续说着。



“依计划,太子一旦挂帅出征,马上就能让安禄山死,到时河东兵马席卷而出,忠节官员纷纷响应,叛乱必平……独孤公,请掷骰子。”



“然后呢?”



“自然是请圣人禅位为太上皇,新帝即位,拨乱反正,延续大唐盛世。”



“未免有些天真了。”



“安禄山无德无才,尚妄想举兵称帝。太子作为圣人长子,心怀苍生,礼让兄弟,庇护子侄,望重于四海,仁播于寰宇,继位却成了天真?既如此,两位又何必过来?”



李史鱼摸着手里的骨牌也不打出去,苦笑着摇了摇头,向独孤问俗叹道:“我还真以为他是李北海的孙子。”



“我倒是猜到薛白会再派人来,只是不敢相信竟是亲自来了。”



杨齐宣不敢言语,目光看去,见对面薛白的手边已经摆了高高的筹码。



薛白则敛容,正色道:“这些年圣人昏聩,两位在官场上受了委屈,社稷更是出了大问题,但叛乱解决不了问题,两位何不追随新君,实现真正的抱负?”



此时此刻,薛白想到的其实并不是扶李琮继位之后如何如何,而是邓四娘的死。



事实并非他给杨齐宣的说辞中那样他故意逼反安禄山,邓四娘一人之死尚且让他感到痛惜,何况天下大乱。



而独孤问俗之所以愿意来,心中深刻的忧虑便是田承嗣一旦攻入洛阳,难免大肆奸淫掳掠,要阻止便要趁早。



李史鱼则是才华横溢,年轻登科,一度前程似锦。说心里话,跟着安禄山这样的无才无德之辈,心中那股气终究是不平。



牌局不知不觉停了下来。



“口说无凭,我如何信你?”独孤问俗先开口道,“话说得虽好听,能实现几成呢?”



薛白道:“要我如何证明?我现在请安庆绪弑杀安禄山不成?”



李史鱼笑了笑,道:“薛郎既想来说服我们,总该拿出些诚意来。”



之所以还要这般问,归根结底,还是李琮的根基太浅,威望不足以让人信服,至今未止,并未在世人眼中有过亮眼的表现。



让人效忠于这样一位刚成为储君的太子,心里难免没底。



薛白甚至都没能证明他所做所为都是奉李琮之命行事。



“也好。”



薛白直视着前方,正好看到杨齐宣,把杨齐宣看得有些不知所措。



“我还不曾与任何官员说过此事,今日便担着丢掉性命的风险告诉两位。我尽心竭力为太子奔走,因这大唐社稷本就有我的一份,这份大业,我必须做成。”



“何意?”



“你们想立从龙之功。”薛白道,“与其追随安禄山,远不如追随我。”



“当。”



一声轻响,杨齐宣想到一个传闻,惊讶地张了嘴,手里的骨牌落在地上。



独孤问俗与李史鱼却不解其意,继续追问道:“为何?”



“郎君。”



忽然响起的一声呼唤,那是正蹲下身子去捡骨牌的杨齐宣跪倒在了地上。



他慌不择言,还撞到了桌角。



若是让薛白自己抛出身份,未免显得不够有排场,他几乎是抢着开口,向独孤问俗、李史鱼报出薛白那呼之欲出的身份。



“还不明白吗?在你们面前的正是圣人嫡孙,前太子之子、现太子之养子!”



杨齐宣今日输了很多钱,却以最直接的方式把一份从龙之功递到了独孤问俗、李史鱼的面前。



这二人已是叛军中的重要人物,哪怕心怀对百姓的悲悯,且留存着一份气节,但若非立下大功,已很难再回到当今圣人治下。



那么,薛白这个身份正是最能让他们脑子一热的……



(本章完)(3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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