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他承诺过的,天下人都看着。



故而,叱过之后他便一挥手。



“为女子求情,窝囊,拿着旨意滚罢。”



如此,竟是答应了。



薛白故作惊喜,盛赞了李隆基的大度,领旨退出大殿。



这次面圣,他到最后都没见到杨玉环,似乎他们之间的姐弟之情已随着时间而变淡。



毕竟已有一年未见了。



但义姐只是义姐,眼下他得先救出他的红颜知己。



~~



大理寺狱中没有人再被拖出去审,牢饭与伤药开始发放了,衣服、被褥等物件也被允许送了进来,还有狱卒清理了牢房里的脏污。



如此一来,坐牢的感受便大不相同。



李腾空给李十四娘服了汤药,次日再把了一次脉,稍放心了些。



她自己也十分疲惫,偏是初逢大变,躺在茅草堆上始终难以安眠,脑子里想着家里往后的出路。



难免还是想到了薛白。



见他平安从南诏回来,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放下了。而她了解他,知他即便出手相助,很可能也只会救她一人,对李家该只是略尽些力气。



那……该求他吗?



这问题翻来覆去地想却下不了决心,到最后她叹了一口气,即使想求他,也得见得到他才行。



“才不是想见他。”



她心里这般念叨了一句。



一直等到了傍晚,终于有狱卒过来,径直走到这间牢房前打开牢门。



“李腾空,有人要见你。”



李十一娘听了,反而更快站了起来,拉过李腾空,低声道:“一定是薛白,你能成吗?可需我一起去教你说话?”



“我去见他就可以。”



“嗯,勾引他。”李十一娘附耳,叮嘱道:“一定要勾引他。”



李腾空四下看了看,生怕让旁人听到。理了理耳鬓的碎发,快步走了出去。



她其实想找一个铜镜稍微拾掇一下,修道之人可以断情绝性,却不能不爱美。



待走到牢外的问讯房外,她愣了愣,只当自己误会了,来的不是薛白,而是问讯的官员,但进门一看,还是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。



“你怎在这里?”



“我得了圣命,问询你阿爷这桩案子。”薛白扬了扬放在桌上的中旨,公事公办的态度。



然后态度一变,他温和地笑了笑,道:“你随我走吧,暂住在和政郡主家,季兰子如今便安排在那。”



李腾空看着他的笑容,有些恍神,但却是道:“若只是我一人,我当时便随玉真公主离开了。”



“我知道。”



薛白是懂她的,对此早有准备,道:“李十四娘病了,你把她也一起带走吧。李家家眷之中,你还可再带上三五人。”



李十四娘是杜位之妻,近日杜位也在为此奔走。薛白得了圣旨,已与杜希望联络过,多带走几人,该是能应付得了。



李腾空依旧想再试着救救家人,她想了想,认为要想请薛白全力出手,仅靠两人之间的情谊还不够,得给他更多的理由。



“你可知杨国忠给我阿爷定罪的证据是如何来的?”



薛白摇头道:“我刚回长安,对诸事还不甚清楚,只略有猜测。”



李腾空于是把从陈希烈处打探到的消息悉数说了,道:“李献忠之所以叛乱,起因在于安禄山杀了他的部将哥解……”



薛白一直对安禄山有敌意,若是为了对付安禄山,或有可能让他揭破杨国忠与安禄山合作诬陷她阿爷之事。



“都有哪些证据?”



“陈希烈没说,但我听十一娘说了些事,阿爷备了一手以阻止李亨登基,曾授意安禄山养兵自重,并给了他一些舆图及大唐各镇兵将部署的卷宗。此事近年来渐渐被朝中一些官员知晓,故而众人皆言安禄山有不臣之心。想必是为了消弥这种声音,安禄山把这些证据交了出来,全部推给我阿爷与李献忠,作为共谋造反的罪证。”



薛白听了,目光一动,留意到一个颇重要的细节,问道:“李十一娘竟知晓这么多事,那么,杨齐宣也知晓了?”



“是。”



“怪不得,杨国忠让杨齐宣出面作证。”



薛白沉吟着,心想杨齐宣能成为指证李林甫的证人,其实也能成为指证安禄山的证人。



可惜,李隆基不会信的。



若是利用杨齐宣向更多有识之士证明安禄山的野心,发展自己的势力呢?



李腾空等了一会,见薛白一直在思忖,心中渐有了希望。



她试探地问道:“依这思路,有可能翻案吗?”



薛白没有回答,而是道:“陈希烈想必是故意告诉你这些的,他什么都清楚,但不敢亲自做。多留了一手,想着万一事有变化,你也有能对付杨国忠的手段。”



“如今回想起来,是这般,陈希烈这般,不论事情如何发展,他真是不亏的……还真是又精明又懦弱。”



两人于是都笑了笑,仿佛要由此再次携手合作了。



然而,薛白又道:“可陈希烈还是站在杨国忠那边,你可知为何?”



“为何?”



“你阿爷即便没有与李献忠共商谋反,也与安禄山共商谋反了啊。”



李腾空这才意识到,薛白想对付安禄山,大可先给李林甫定罪,且办得越重越好,哪怕把李家满门抄斩了,到时木以成舟,再找机会牵连安禄山,成功的把握还大一些。



也许这正是杨国忠的思路。



她顿时失望,感到一阵无力。



薛白叹道:“你阿爷确有不臣之心,在圣人看来亦是如此,要脱罪是不可能的。”



“嗯。”



李腾空道:“我明白的,其实你的立场,该是与杨国忠一样。”



“不尽然,我还是会尽力保全你家人性命,但能做到什么程度,不好说。”薛白道:“我只保证,我会全力以赴。”



李腾空诧异道:“为何?”



“不冲突,即便你阿爷翻不了案,无辜的家眷也可以救。当然,李家良莠不齐。其中有些恶劣之徒,我爱莫能助。”



“我是说……你为何要出力?”



薛白叹道:“你想的太多了,你不需要替我想一个理由。”



“可你是官啊。”



“我是官不假,但首先我是我。若一定要理由,那就是……因为他们是你的家人。”薛白看向李腾空,问道:“为了你,这理由够了吗?”



这是近乎告白的话,使她不由错愕。



她一直以为,他在官场做事需要一个有利可图的理由的,因为对两人之间的情义没有信心,毕竟他曾不愿娶她。



此时她才发现,两人的情义于他也很重要。



脑中不由浮现起彼此曾有过几次拥抱,她无意识地上前一步,抬了把手。



对视的目光没有移开,两人有了一个久违的拥抱。



“其实,我没想过能改变什么事,只是想尽力做些什么,求一个心安罢了。”



“嗯。”薛白道:“你已经尽力了,剩下的交给我吧。”



“可以吗?”



“有我在。”



这一句话,李腾空顿觉肩上的重负松了下来,她把头埋进薛白怀里,终于狠狠地哭了出来。



像是过去许多年忍下来的泪水,要在今日一次流干;像是心里最坚硬的壳由此忽然碎掉了,将最柔软的部分交给了他。



什么修道之心,什么出尘之态,尽数被她抛开,她放肆与薛白诉说着她的心里话。



“我早就知道阿爷那般行事要落得这个结果……可怎么劝他们也不听……”



说过了家事,她甚至还埋怨了他。



“还有你,一走就是那么久,音讯也无……昨日好不容易回来了,一句话也未与我说……”



薛白没想到她这样清高之人也会有这样的小女儿之态。



他轻轻拍着她的背,道:“我忍着的,实则很想过去抱抱你,再问谁敢把你欺负成那样,给他们一个耳光,但忍着了,不敢与你说话。我太懦弱了。”



“我更懦弱。”李腾空用力紧紧抱住他,“我也是忍着,很久以来一直忍一直忍,其实我……”



她没有再说下去,她的心意已尽在不言中了。



(本章完)(3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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