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与博平郡主打听了鄂王妃的下落。”



高力士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一切,道:“你一直在撒谎,却想让我相信你?真当我不知道薛白与博平郡主聊了什么?”



杜妗心中一凛。



“博平郡主都已告诉我了。”高力士道:“我今日来,是给你们最后一个坦白的机会。”



“她……告诉了高将军什么?”杜妗勉力保持冷静,道:“既然高将军知道他们聊了什么,那更该相信薛白……”



“皇孙,李倩。”



杜妗终于意识到高力士不是好糊弄的,扯谎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。



她迟疑着,不知还不能不能争取到高力士的帮助……还是直接劫下他,救出薛白?



脑中思忖着,她拿起案上的杯子,饮了一口茶。



“吴怀实认为,薛白就是皇孙李倩。”高力士问道:“对此事,二娘是如何看待的?”



杜妗手里摩挲着茶杯,沉吟不语。



整件事有个关键,根据从李琎那里探知的消息,当时的情形是李琎与武惠妃的人去了李瑛的府邸。误杀皇孙时,李琎在场,高力士、陈玄礼是之后去的,而吴怀实不在。



吴怀实当时是在武惠妃宫中,是事情处置完之后从武惠妃处听说的。另外,高力士的性格,并不可能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吴怀实。



所以,吴怀实根据诸多端倪怀疑薛白就是李倩,但高力士却知道真相,很明确薛白不是李倩。



两人之间有个如此微妙的信息差,这正是薛白破局的关键,整个计划也是围绕着这一点来布置的。



如果计划能成功,薛白只需要向高力士否认他是李倩,只要高力士相信薛白是被迫害的,愿意帮忙向圣人求情,那事情并不算严重。他已给出证据,证实是吴怀实勾结寿王犯了大罪、陷害他。



但,如果计划不成,杜妗要做的则恰恰相反。



她要拿下高力士这个知情者,以武力救出薛白,同时宣扬薛白就是皇孙李倩,借着这个案子,把这个身份坐实并闹到人尽皆知。



这是最坏的结果,他们只能以皇孙的身份逃,躲在某一处蜇伏下来,等到李隆基死,再谋求与李亨争位。没有薛白在朝中牵制,安禄山必要造反,或者说河北局势若不能缓解,必是要乱上一场,总归还会有机会。



两种决择都很难。



如今若情况明朗,杜妗能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择,但眼下她最大的难题在于,摸不清高力士的态度。



“我如何看待?我不太懂皇孙李倩是怎么回事。”



杜妗轻轻地把茶杯放回桌案上,没有摔杯,手掌放在了膝上的卷轴上,道:“薛白若真是皇孙,岂不是好事?但吴怀实分明是要陷害他。”



高力士给了杜妗很多的耐心,一直都在观察着她的动作。



他伴在皇帝身后一辈子,看穿人心的本事还是厉害的,将她的纠结看在眼里。



“杜二娘似乎举棋不定?那还是由我这个老东西给一句实在话吧?”



“请高将军赐教。”杜妗掩着心中的不安,应道。



“吴怀实想置薛白于死地,确有栽赃之举,至于说薛白是皇孙,我见过皇孙的尸体,不会上这种当。”



“那就请高将军还薛白清白……”



“别急,话还未说完。”高力士道,“薛白是窥探稳秘也好,自查来历也罢,甚至他真就是为了查案,我都救不了他。因他把圣眷用尽了,却还不知收敛,这才是他的取死之道。”



“我不明白。”杜妗道:“过去那么多罪名都没奈他如何,这次,他的罪名是什么?”



“没有罪名,反而是最要命的啊。”



说着,高力士叹息了一口气。



他想到的是杨贵妃之事,圣人疑贵妃与薛白有染,没有任何证据,但这疑心一起,就很难抹掉。



“我救不了薛白,只能亲手送他一程。”



杜妗不自觉地捏紧了卷轴。



于她而言,局势终于明朗了,她可以做决择了。



“好一个圣眷用尽了。”杜妗开口,声音冷冽了几分。



她终于不再像刚才扯谎时那样底气不足,心里有了决断,前途再艰难,她态度已能坚决起来。



“但,圣人不能杀薛白,高将军也不能杀他。”



“是吗?”



“因为薛白就是皇孙李倩。”杜妗道,“圣人能杀三子,还能背负一个杀孙的名声吗?”



高力士不由惊讶万分。



他看向杜妗,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。



也许他今日来,就是想看看,薛白与杜妗到底是想做什么,现在终于看到了。



“杜二娘你是疯了吗?我方才说了,我亲眼看到皇孙的尸体。”



“那我也给你看看薛白的心意。”



杜妗说着,把手里的卷轴丢了过去。



卷轴落在堂中间的地毯上,高力士低头看了它两眼,俯身,将它拾起,摊开来。



杜妗则再次拿起茶杯,目光看向地毯两旁的石板地面,准备拿下高力士。



这一杯摔下去,她与薛白,以及手底下许多人,包括亲朋故旧们就都成了朝廷缉拿的逃犯了。



“这是什么?”高力士疑惑地问了一句。



杜妗看着他和善的面容,从容的动作,没有马上摔杯,抿了一口茶,道:“哪吒的故事。”



故事就写在那卷轴上,配合着画,很容易看懂。



“哪吒受尽冷眼,割肉还父,剔骨还母,以莲花为肉身重活……薛白在这故事最后,加了一句,高将军不妨看看。”



高力士正在把卷轴一点点展开,很感兴趣地看着,待听杜妗说了,目光正好向卷尾看去确实是还有一句单独列出来的话。



他不由念了出来。



“我命由我,不由天。”



似乎是这句话给了杜妗勇气,她眼中决绝之色一闪而过,用力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。



“咣啷!”



茶杯四分五裂。



~~



刁丙、刁庚正在院子里扫洒,目光不时看向守在走廊处的胡来水。



胡来水耳朵灵,只要听到堂屋中有杯子摔碎的声音便会打出手势,他们将即刻动手,杀掉高力士带来的扈从。拿下高力士。



为此,刁丙已经换上了一双轻便耐用的鞋子。



他知道杀人之后要忙的还有很多,比如利用高力士救出郎君。原来他习惯穿的破草鞋在长安城反而太显眼了,容易被人认出来,耽误事情。



刁庚袖子里则藏着一柄匕首,随时打算扑上去,抹了一个禁卫的脖子。



终于,胡来水耳朵一动,比出了手势。



刁庚微微狞笑,匕首已拿在了手掌上。



忽然,有铃声响起。



那是堂屋内招唤婢女的绳铃。



“曲水,在吗?”杜妗高声道,“我杯子摔了,再取一个过来。”



胡来水当即推开门。



刁庚目光看去,只见杜妗坐在上首,摆手道:“都聚在庭中做甚?还不退下去?”



他不由一愣,眼看高力士目光看来,连忙将匕首收回袖子里。



~~



“好吧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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