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怂恿薛白道:“知道你比颜十二要正人君子,便上去一趟吧。”



薛白听得那“定不后悔”,心念一定,暗道或许李琎便在阁楼上,遂道:“好吧。”



史朝英其实是自己想上去看看,当即跟在他身后。



阁楼上却没旁人,只有弹琴那女子。



听得动静,她转过身来,显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。



但她其实不年轻了,看起来虽只有三十如许,薛白却认为她该有四十往上了。



倒不是从哪个细节看出来的,毕竟她保养得极好,脸上还敷了粉,薛白看女人,凭的是直觉。



“闻名已久,今日总算见到薛郎了。”



“娘子琴音优美,余音袅袅,不绝如缕。”薛白赞了几句,道:“但不知邀我登楼,是有何事?”



那女子笑了笑,以手掩唇,道:“听闻你坐乱不怀,我也想涨涨见识。”



薛白摆手,无意与她详聊这些。



她长得再漂亮,他也不是她轻易能挑逗的人。



“娘子若无旁的事,我便告辞了。”



“还真古板君子,你真不与我细聊聊?”那女子伸出纤纤玉指,在琴弦上一拈,悠悠然道:“你可别后悔。”



薛白听她语气如此笃定,不由再打量了她一眼,虽隔得远,还是能看出她的皮肤晶莹光洁。



“娘子想聊什么?”



“先请这位小娘子下去如何?”



薛白转头看向史朝英,只见她正在死死盯着那娘子,目光直勾勾的。



“怎么了?”



“她真的。”史朝英道,“我要是也有这么像女人就好了。”



“你本就是女人。”



“可我不像女人。”



史朝英还没看够,美婢已上前,道:“娘子请。”



她既被赶下去薛白遂也下了阁楼,思量着去哪里寻李琎。这举动倒让史朝英感慨不已,再次大夸薛白的君子之风。



但等在安府的外院都逛了一圈,花了不少时间,薛白还是没看到李琎。



此事说来也是奇怪,他在长安数年,还真就从未见到过那位久享盛名的汝阳王。



再绕回那小阁下,忽听有人喊了一句。



“花奴?!”



薛白顺着那声音看去,见说话的却是杜甫。



他知杜甫这几日便要回京,但他忙着各项事由,实在是没时间出城迎接,且认为朋友之间不必太在意繁文缛节。



再顺着杜甫眼神所看的方向看去,只见方才弹琴的女子正盈盈立在阁楼的栏杆边。



“杜子美,且候着,待我换了衣服说话。”



“哈哈,好!”



杜甫颇为狂傲,风尘仆仆地立在一众衣衫华贵的公卿之间,丝毫不觉自惭形秽。



直到转头看到薛白,他才稍稍收起了眼神中的傲意,上前,大笑道:“听闻你见到李白了?”



虽然许久未见,虽然彼此的地位已经有了差距,虽然薛白没有出城去迎接杜甫……但彼此相见,还是毫无隔阂。



挚友交谈,也不讲究虚礼,第一句问的就是最想聊的话。



“是,见到李白了,我们做了满墙的诗。”



“墙呢?”



“许还在蓝田驿,许被人拆走了?”



“你可知我听闻你们那些诗,有多心痒难耐。”杜甫叹道:“为此,我数夜无眠,再入睡,梦到与你们相聚了,且在酒宴上也写了诗。”



“什么诗?”



“坐中薛白善醉歌,歌辞自作风格老。近来海内为长句,汝与山东李白好。”



“好诗!”



忽然有人抚掌而来。



杜甫转身,笑道:“酿王来了。”



“不叫我‘花奴’了?”



“依你的规矩,寻常时是酿王,扮女装时才是花奴。”



一旁,史朝英已是惊得下巴几乎都掉下来。



她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位被称为“花奴”又被称为“酿王”的中年男子,看了好一会,用力揉了揉眼。


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方才楼上的美娇娘?”



“让史家小娘子见笑了。”



那中年男子带着歉意叉手执礼,自我介绍起来。



“李琎,字嗣恭,小名华奴,友人称我‘花奴’或‘酿王’。你便当我是个不着调的老不正经罢了。”



“真……真是?”



史朝英犹不可置信,上前几步,瞪大了眼看着李琎的嘴唇,终于是在他嘴唇上看到细而稀疏的小胡茬。



“这真是……汝阳王比我还像女人哩。”



“你就是女子。”李琎笑道,“但我不是,我再像,也终究不是女子。”



旁人如何作想不知,史朝英却已是无比崇拜李琎,问道:“汝阳王可以教我当女子吗?”



“自是可以的。”



他们说话时,薛白一直站在旁边,脸色带着得体又尴尬的苦笑,心里却在迅速思忖着,该如何重新取得与李琎详谈的机会。



其实,他一度有猜测到花奴就是李琎。



他得到的消息说李琎“姿容妍美,聪悟敏慧,妙达音旨”,他还细看了方才那女子,但实在是没想到其人能扮到那般地步。



思忖到最后,薛白心念一动,干脆放弃了去寻李琎搭话的心思。



既然一开始就摆出了不想详谈的样子,若是因李琎揭开真实身份就态度转变,倒要让人看出他另有目的了。



因此,薛白始终有些疏离之态。



他猜李琎也想与他谈谈,故而方才招他登楼。



“杜子美终究还是最爱李太白,写的《饮中八仙歌》旁人只有两三句,只李太白有四句。方才与薛郎谈论李太白,也是入了神,根本不顾我。”



几人站在庭中聊了一会,话题渐渐引向薛白。



杜甫道:“酿王还不满足,我提了贺监,下一个提的便是你。”



“我看你饮中八仙该再加一人。”李琎道:“薛白潇洒美,举觞一杯酒家眠。”



他直接看向薛白,且笑着点了点头。



两人终究还是搭上了话。



“酿王见笑了。”薛白道:“若与酿王饮,我至少该喝三杯。”



“现在肯与我交谈了?”



“方才是我失礼,酿王恕罪。”



“好,那你先罚三杯。”



……



宴还未开始,薛白三杯酒落肚,醉倒了。



李琎无奈,招过美婢,吩咐道:“扶薛郎到我方才歇息的阁台上歇着,点上我带来的紫藤香。”



“喏。”



薛白登上阁楼,再睁眼,便见李琎正在点香,动作优雅。



“薛郎酒量不太好。”



“远不如汝阳王。”



李琎玩着手里的烟火,漫不经心问道:“你在宫中必然是做了什么,才会被诬为‘秽乱宫闱’,此事与荣义郡主有关?说来,你还是安庆宗的媒人?”



薛白揉了揉额头,似醉得不轻,道:“汝阳王误会了,此事与我无关。”



“不说实话。”



李琎笑了笑,虽已不年轻了,却还显出一种阴柔的俊俏,悠悠道:“我已经问过庆王了,他说是你让佩娘被封为郡主的,你答应过他,转眼竟做到了,如何做的?”



薛白闻言,第一反应不是惊吓,而是惊喜。



李琮所言虽是他瞎猜的,但他既敢告诉李琎,说明李琎与他关系不错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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