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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涣摇头。



薛白道:“不是什么大海,只有万丈悬崖,一摔就是粉身碎骨。我真羡慕你们什么也看不到,愚蠢地欢呼着,醉生梦死,撞向深渊。”



郭涣讥笑道:“县尉就能看到?”



“这悬崖,不像大唐吗?



郭涣仰头饮了一口酒,应道:“这可是大唐!没有什么悬崖、深渊。大唐是海,是汪洋。



彼此想法如隔天堑,薛白已无必要与他就此事多说。



“小老儿为县尉推演如何?”郭涣遂将话题拉回来,道:“各家都不可能容许县尉动隐田,马上便会支持明府下令释放我,论官位,明府才是一县之主;论声势,县尉的手下能抵得过偃师县这么多的部曲、护院?”



薛白问道:“若我还是坚决清查郭家隐田,如何?



“无非是逼得明府翻脸,夺了县尉一切差职。”



“我若不听,吕县令敢动手吗?”



“县尉敢与官长动手吗?事情一旦闹大,可不像上次好交代。清查隐田,县尉得罪的不止是偃师县,而是河南府,是天下据有大量隐田者,这些人轻易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


郭涣不是在吓唬薛白,而是事实如此。



“好吧。”薛白道:“若真按照郭录事的推演,是这样。可惜这推演,从第一句话就错了。



“什么?



“各家都不可能容许我动隐田,这里错了。”



“宋勉不代表陆浑山庄。”郭涣笑道:“县尉也知王彦暹,他就是因为太信任宋勉,却不知宋勉只在乎陆浑山庄的利益…….



“反了。



这其实就是薛白的答案,他早有反意,他不像王彦暹,他不择于段,无所顾忌。



郭录事说反了,这次,是宋勉太信任我了。”



“县尉与小老儿打哑谜呢。”



“我发现,在宋勉这件事上,我们两人的意见相同,他只在乎陆浑山庄的利益。”薛白道:“不过,是郭录事你太信任他了。”



“县尉真是太自信了。



“我也做个推演,此时此刻,宋勉正在与崔唆、郑辩谈如何瓜分了你们那些隐田,并且由谁来当录事。之后,他会告诉吕令皓这次宋家站在我这一边……...



“异想天开了。”郭涣摇头不已,“一点田地,还不至于让宋家昏了头。”



一筐筐的铜币哗啦啦地倒进了竖炉里。



杜始站在远处看着这景象,炉火映在了她的眼眸中,不停地跳跃着。



“把那些铜器也丢进去。”



“你倒舍得。”杜姮走来,微微叹息了一声,“照你这般做,铸私钱也无利可图。”



杜始道:“我要的不是钱。”



说的是铜,杜娘叹息其实是因为担忧薛白,问道:“若让宋家不必出钱,凭白占了郭家的良田,此事是否更容易成些?”



“不,恰恰是因为这些假钱,宋家才会站在阿白这一边。六千贯假钱,他们真不在乎,在乎的是阿白帮他们销赃、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了,同流合污了,是自己人了……..这才是关键。”



这件事,杜家姐妹没有告诉杜五郎,更没有告诉杜有邻。



因为铸私钱虽然很普遍,天下世绅只要有铜料就能铸,但这确是大罪。



“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,一旦被捉到,必死无疑。”



杜始说着,眼眸里映着的火焰似乎都愈发的明亮起来。



她心想,谋逆就该这样,不给自己留任何回头的余地。



“薛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,他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,十九叔可以信他。”



宋勉这般说着,随着叔父走进了崔家的大堂。



与崔唆、郑辩等人聊了一会儿之后,宋勉谈起了他对今日之事的看法。



“薛白与王彦暹不一样,王彦暹是正人君子,但薛白不是。因此,我笃定薛白此举,不是为了查隐田,他是个有野心的人,想要的是掌权,除掉录事郭涣,斩掉吕令皓的左膀右臂,这才是薛白的真正目的。”



“可郭太公所言也有道理……..



“利用大伙罢了。”宋勉道:“我绝对相信我的判断。”



崔唆沉吟道:“若真是如此,那就是官面上的事了,与我们无关?”



宋勉笑道:“本就与我们无关。



郑辩目光在宋家几人脸上打量着,猜出宋勉一定是与薛白有暗中交易,要瓜分郭家的良田。



看来,薛白不仅是要掌握高崇的权力,还要取代郭涣。



正好,郑家库房里有一大批粮食快发霉,丝绢也快要受潮晕色了。郑辩便拉过宋家一人,耳语道:“十九兄,郭家的隐田如何处置,你们可有问过县署?”



他说的是县署,隐隐有种薛白已能代替县署的意思。



只要有利益、值得信任,其实薛白、吕令皓、郭涣,有什么区别?



他们从来不怕县官太贪心,只害怕县官太过正直.....



薛白与郭涣聊得很深,却是谁也不能说服对方。



我们打个赌如何?



最后,薛白道:“我会让郭家交了五百余顷的隐田,再补上历年积欠的租税。”



郭涣道:“郭家输了,不过破财免灾。小老儿一个不入流的差遣没了不可惜。县尉若输,丢的可是大好前途啊。”



“没关系,但我若赢了,我给你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。”薛白道:“到时你一无所有了,记得来找我。”



郭涣已喝完了一壶酒,喝得脸色通红,笑道:“到时激起众怒了,县尉只要愿意服个软,小老儿也愿意出面转圜。”



他非常笃定自己会赢,也不要薛白拿出赌注来。



“只要县尉今夜再给一壶酒就好。



“好。



薛白真就起身去拿酒。



郭涣遂得意道:“小老儿一辈子都在偃师,岂有看错这些人的时候?姜还是老的辣。”



“但有些姜老了也不辣,只有老。”



“拿酒拿酒,酒辣。”



门被打开,薛白出去,春夜的冷风灌进来,远处的对话声也隐隐传了过来。



有几个人从令廊里出来,在说“县令,告辞了”之类的话。



之后是吕令皓与薛白说话,断断续续的。



忽然,郭涣打了个寒颤,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


“郭家的隐田案,就交由县尉来审吧…….



那确是吕令皓的声音,透着一股无奈与颓废感。



郭涣以为的大海,竟是这么快就像沙塔一样被瓦解了,他不由呆在那里,像是瞬间又苍老了许多。



过了很久,薛白亲手拿着酒壶进来。



“县令将此案交给我,那我就从开元十五年开始查…….



“不,不可能的。”郭涣再也笑不出来了,目光呆滞,喃喃道:“我不会看错这些人,不会的。



不会的。



“你没看错他们。”薛白道:“你看错我了。”



他倒了两杯酒,端起一杯递进郭涣手里,再碰了下杯。



“他们没变,一直只要利益。但我比你预想之中坏得多,坏到你不敢想象的地步。”



郭涣一愣,抬起头看去,只见薛白的笑容是那样人畜无害.….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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