伦敦,终于近了。



那日清晨,我正立在贝格尔号的上甲板上,手扶护栏,呼吸着久违的泰晤士河水的味道。



那是一种只有伦敦人才懂得的味道,夹杂着泥滩、煤烟、啤酒糟和旧绳索的湿腥气,远离故土五年,思乡之情就像一条拴在灵魂上的旧缆,轻轻一拉,就叫人心头一颤。



太阳已经升得很高,河面泛着耀眼的金光,热气从甲板上蒸腾而起,我们逆流而上,越过格雷夫森德,再穿过利姆豪斯的水道,那些老熟的地标一一浮现。圣保罗的穹顶在雾中泛着微光,伦敦塔如老兵一般在晨曦中肃立。



船身偶尔一晃,河风卷起,带来远处码头上的人声鼎沸。有车夫在大声斥骂拖延的工人,有贩夫在叫卖廉价的新鲜鲱鱼,河面上传来驳船桨橹与水拍击的节奏,那节奏竟比我在热带雨林中听过的任何鸟鸣都更动人。



小艇往来如织,泰晤士河上的行船仿佛从未停歇过。有满载木材的挪威商船正靠岸卸货,一排排水手赤着上身,肩背晒得通红,吆喝声在仓库之间回荡。另有一艘来自印度的东印度公司货船悄然停泊,舱门已半敞开,我远远望见几箱茶叶正被小心地搬下……



眼前伦敦的景象如画卷般徐徐展开,我不由自主地点起一竿烟,低声吟道:“伦敦呵!我梦中的美人,今朝我在你滚烫的怀中重返……操,哪个婊子养的踹我?”



诗还未吟完,埃尔德便觉后臀一紧,整个人重重的跌坐在甲板上。就连他手里的烟斗也跟着飞了出去,扑通一声掉进了泰晤士河里。



“裤腰松得能养鸡,头发油得能炸鱼。埃尔德,你看看你这个尿性,你他妈在这儿装什么拜伦呢?”



埃尔德的身后传来一个怒气冲冲而又气喘吁吁的声音:“我一个人扛着你的绘图箱、显微镜在船舱内外爬上爬下的,你倒好,一个人站在这儿对着泰晤士河里的河鱼吟诗作对?你这么干,就不怕大西洋的海豚伤心吗?”



埃尔德回头一看,果不其然,在贝格尔号上敢对他这么不客气的,除了菲茨罗伊上校以外,就只剩那个剑桥的秃子了。



达尔文两手里各拎着一个箱子,肩上挂着他自己的行李,脖子上还吊着望远镜。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南美的沼泽地里一路爬出来似的,浑身汗涔涔的,白衬衫上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。



埃尔德倒在甲板上,双手撑地,嘴角抽搐了两下。



脸上原本写满的悲欢交集,瞬间换成了杀人放火的表情。



他猛地一拍地板,直挺挺地坐起身,朝达尔文怒吼:“查尔斯!你他妈是不是有病?我刚刚那句押得多工整,‘今朝我在你滚烫的怀中重返人寰’。你这是在嫉妒我,纯粹的嫉妒,嫉妒老子天生的抒情才华比你的头发还多。”



与埃尔德朝夕相处五年的达尔文行情明显见涨,现在这种对于发量的攻击显然已经奈何不了他了。



达尔文只是冷哼一声:“我嫉妒你?你穿的就跟刚从骡子肚子里滚出来似的,还在这儿吟诗作对,你以为你是拜伦?你不过是他没洗干净的袜子。”



“滚你娘的蛋!”埃尔德火了,他撸起袖子就往前凑:“我帮你整理标本的时候,也没让你说声谢谢。现在轮到你帮我扛个箱子,你怎么就这么多意见?”



达尔文正想还嘴,忽听身后传来一声:“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!”



这一声怒喝如同炮弹在甲板上炸响,吓得甲板上的两只鸽子扑棱一下腾空而起。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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